老藤椅上的月光

清风

<p class="ql-block">巷口的老槐树落满银霜时,林秀芝又摸出了那个褪色的蓝布包。包里裹着半块磨平棱角的皂角,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二十岁的陈守义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身后是刚栽下的小槐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是1968年的春天,秀芝跟着支边队伍到了北疆。风沙裹着雪粒的夜里,她总缩在帐篷角落哭,直到陈守义把揣在怀里暖热的窝头塞到她手里。“别怕,有我呢。”他的声音像灶膛里的火苗,温温的,却能驱散彻骨的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陈守义是队里的拖拉机手,每天天不亮就去开垦荒地。秀芝会提前把他的粗布褂子补好,在口袋里塞一把晒干的野枸杞。有次他检修拖拉机时被零件砸伤了腿,秀芝背着药箱在戈壁滩上跑了三公里,膝盖磨得全是血泡,却只是抱着他的腿哭:“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伤好后,在帐篷外栽了棵小槐树。“等这树开花,我就娶你。”他用捡来的碎木板打了把藤椅,粗糙的木纹里嵌着木屑,却让秀芝每天都能坐在树荫下织毛衣。那年秋天,小槐树没开花,他却用攒了半年的粮票换了块红布,把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不管开不开花,你都是我的媳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婚后的日子像戈壁上的芨芨草,耐旱,却也韧劲十足。他依旧每天开着拖拉机垦荒,她在家缝缝补补,把粗茶淡饭过得有滋有味。冬天夜里冷,他总把她的脚揣在怀里,讲起老家的月亮:“等退休了,咱就回江南,看小桥流水,听乌篷船摇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这约定终究没能实现。45岁那年,陈守义在一次抢险中被垮塌的土坡埋住,再也没回来。清理遗物时,秀芝在他的工具箱里发现了一个未完工的藤椅,还有一张纸条,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给秀芝再打把舒服的藤椅,她腰不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秀芝已是满头华发,巷口的老槐树早已枝繁叶茂,每年春天都开得如雪似霞。她每天都会坐在那把修补过无数次的老藤椅上,摸着椅背上光滑的木纹,就像摸到了他温热的手掌。月光洒下来时,她会轻声说:“守义,你看这槐树又开花了,比江南的月亮还好看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去年冬天,秀芝摔了一跤,再也没能站起来。儿女整理她的遗物时,在蓝布包的最底层,发现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上面是她晚年写的字,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守义,我来陪你了。藤椅我带着,还有你没看完的月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槐树下的藤椅还在,每当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他温温的声音,在岁月里轻轻回荡:“别怕,有我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