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尝后悔药的味道 作者: 阿 寿

百姓作家

　　[ 叙事散文]

品尝后悔药的味道

常言道：“君子人生无悔，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当我步入暮年，回望多半生烟云，才发觉那“后悔”二字，竟如陈年老酒，苦中带涩，涩里藏甘。退休之后，每每踏上鹭岛厦门的土地，心便如潮水般起伏，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悄然涌上舌尖——那是后悔药的味道。它究竟是甜是辣，是苦是咸？我已分不清，只知它在岁月深处缓缓化开，浸透了回忆的每一寸纹理。

人生之憾，何止一二？犹记海沧大桥兴建之时，福建省烟草公司在靠近海沧大桥西南处择地而建，落成“海晟维多利亚”小区。彼时房价每平方米九千至一万余元，不高不低，正逢其时。他们甚至远赴南平武夷山推介，广邀故旧共谋安居大计。那本是一扇近在咫尺的门，我却踟蹰门外，终未迈步。如今回首，错失良机，虽悔不当初，却也非无因可循。细细思量，其由有六：

其一，杞人忧天，对改革开放心存疑虑。改革如涉深水，摸石过河，“黑猫白猫论”虽响彻神州，然社会万象纷杂，有人奋斗三十载，竟似一夜归零。此景如阴霾蔽日，令我惶惑：改革能否成功？厦门特区，终将姓“社”还是姓“资”？

其二，误判厦门发展之势。1980年10月，厦门获批经济特区，然初期进展迟缓。七大特区之中，他人已疾驰前行，厦门却静如止水，直至1984年2月邓小平南巡厦门后，方见曙光初现；1994年3月始获地方立法权。当时进出岛交通困顿，塞车行需耗时一至两小时。海沧大桥1996年方动工，1999年才通车。旧城改造缓慢，绿化推进乏力，前景未明，令人踌躇。

其三，忧心台海战事。1978年12月31日，对金门炮击方止，两岸剑拔弩张。若战火重燃，厦门必为前线。此念如巨石压心，使我望房兴叹，不敢轻言置业。

其四，惧怕地震海啸。研读李四光地震预测，知福建沿海属地震带，毗邻台湾海峡。一旦强震骤起，海啸袭来，海岛恐成泽国，人财俱毁。此忧如影随形，令我对海岛安居望而却步。

其五，理财观念滞后于时代。我深受小农意识束缚，缺乏战略远见。虽烟草行业收入尚丰，却不忍与民争利，自认炒房非厚德载物之举；更未料房产可作投资利器。遂将积蓄五十万投于三线城市两间店面，当时自喜安稳，殊不知此款在厦门仅够购一厕之地。

其六，乡愁难舍。我出生于秀屿平海湾，秀屿三湾乃全国著名长寿之乡，倚山朝海，丘陵叠翠。故乡草木皆情，乡音亲情如丝如缕，牵动魂魄。那梦中美丽乡村，胜过千般繁华，使我心归故土，不愿远徙。

于是，我错失了进厦门，也错失了时代的一次馈赠。如今回望，未必是智识短浅，亦非胸无大志，不过是小富即安、知足常乐之心作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世上本无后悔药，可我偏想为自己配一副。退休后，每年都来厦门采风，每一次脚步轻踏这片热土，皆有不同感悟。前三年，我伫立海沧维多利亚海边公园，眼前景象令我心潮澎湃：海沧大桥横跨碧波，车流如织；进空港飞机低空盘旋；游艇划破镜湖，泳者如海豹嬉戏浪间。冬阳暖照，海风拂面，撩拨心弦。这般人间胜境，我却只能驻足远望，贪婪呼吸这不属于我的空气。那一刻，泪含眼眶，提笔写下诗行《厦门没有我的家》。

自此，我踏上了寻“药”之路。我深知，这副“后悔药”不在药铺，而在人间烟火深处，在友人低语之间，亦藏于城市光影交错的角落。经久思索，终得七味良方，可疗心疾：

其一，看看。漫步鹭岛繁华街巷，见诸多别墅豪宅空置，无人问津。细问方知，有主者身陷囹圄，失去自由；有为贪官所购，不敢现身。目睹此景，豁然顿悟：宁守清白自由身，不换华屋万千金。

其二，听听。与友闲谈，闻某君在厦购两套房，其一至今空置，为何？只因主人福薄，已赴黄泉。闻言警醒：莫为都市繁华耗尽心血，省吃俭用、拼命攒钱，终累垮身躯，短了寿数，岂非得不偿失？

其三，想想。环顾同龄之人，有乡间农夫仍居陋室，风雨难避；有下岗工人年逾古稀，腿脚不便，仍日日攀爬无电梯的高楼。念及此，我心安然。虽厦门无我一砖一瓦，然在三线城市，已居电梯新居，足可欣慰。

其四，比比。年过七旬，在熟识之人中，同学同事，或英年早逝，或刚进六甲便驾鹤西去。而我尚能执笔于此，书写心声，已是天赐之福。

其五，唱唱。纵然厦门无我家园，我仍可坐于金色沙滩公园，椰影婆娑下，迎着轻柔海风，放声高歌《鼓浪屿之歌》《我们走进新时代》，再唱一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或自创自唱高山族民歌《思念阿公阿嬷》等。让歌声穿透心结，驱散阴霾，唤醒生命的欢愉。

其六，写写。鹭岛采风，灵感如泉。此地见证时代变迁，映照人间百态。目光所及，皆成文章。笔落纸上，心结渐解，胸襟为之开阔。打开人生美好的画卷，何处不风流啊？

其七，动动。银龄旅厦，乃幸福之旅。可跃入海中，感受碧波拥抱；可登鼓浪屿，品味万国建筑风华；可远眺台湾海峡，心中默念统一之愿。正所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我愿在这余晖灿烂时，尽情拥抱生活的每一刻。

服下这七味“后悔药”，心渐澄明，身亦轻盈。原来后悔药并非毒药，而是岁月赠予的醒酒汤。它苦，却能醒神；它涩，却能养心。我仿佛看见，2035年的春天，我乘着跨海高铁，驶向台北，亲眼见证两岸团圆，中华复兴。那将是一幅何等壮丽的画卷！而此刻，我已不再为“厦门没有我的家”而落泪——因为我终于明白，心若安处，便是吾乡。

2025年11月22日写于海沧马銮湾公园。

作者 阿 寿:

现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南平市作协会员，秀屿区作协顾问。在职研究生，高级经济师。擅长文学，现代诗歌和歌词写作。出版专著巜砥砺青春》《火石山风情》等多部著作，并发表三百多万字文学作品。原创高山族民歌，知青题材歌曲十余首。 退休前为黑龙江省柳河五七干校知青、黑龙江省委机关工作；后调入福建省建阳县政府、建阳市烟草局、建阳市政协、南平市台联、南平市烟草局等单位工作；福建省政协第七至九届委员，南平市政协第一至三届常委。

相关链接《厦门没有我的家》

作者 阿 寿

癸卯年秋，我独步鹭岛，

任海风拂面，咸涩如泪。

在这座城市的呼吸里，

我却像一片无根之叶，

随风飘荡于钢铁森林的缝隙之间。

高楼如巨兽般矗立，

割裂了天空的梦境。

我在繁华的迷宫中穿行，

却寻不到一处归处。

橱窗灯火通明，

暖光洒落街角，

可那光芒，照不进我心底的荒原。

没有一扇门为我开启，

没有一盏灯，守候我归航。

车流如梭，人声鼎沸，

我却在喧嚣中听见了最深的寂静。

于是，我踏上海沧大桥头，

立于海沧湾之畔，望着无垠大海，

写下这一生从北到南漂泊与愁思。

我走过鼓浪屿的幽深小巷，

石板路回响着琴声悠扬，

那音符在风中轻舞，

却未有一曲为我吟唱。

环岛路上，我追逐夕阳坠入海平线，

金光万缕洒在波涛之上，

可那绚烂中，不见我的希望。

南普陀的石阶斑驳，

承载千年香火与祈愿，

我合掌低眉，求一隅安身之所，

可袅袅青烟升腾，

只将迷茫更深地刻入心间。

曾厝垵的市集热闹非凡，美食香气扑鼻，

舌尖片刻欢愉，终化作孤独的余味，

如潮退后，沙滩上只余我一人独行。

厦门纵然没有一砖一瓦属于我，

仍是我灵魂栖息的故园。

那里有爱织就的净土，

让疲惫的心，在风雨后得以靠岸。

亲戚的笑颜如春阳破云，

朋友的言语似暖风拂面，

在我孤寂无依的时刻，

是他们，撑起我前行的帆。

围坐一桌，饭菜升腾着热气，

也升腾起生活的苦辣酸甜。

那碗筷间的温情，

是血脉相连的暖流，在岁月中绵延。

我们并肩漫步海边，听浪语低回，

那些共度的时光，如珍珠串起记忆的链。

初心虽苦，步履虽艰，

而今晚霞满天，红透苍穹，

这绚烂人间，我终究看得不够。

2023年8月12日于海沧湾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