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流光之小雪

夏 至

小雪时节，初冬已至。然而今晨的日头，出乎意料的暖洋洋。太阳在云层里探出头，斜照在银杏树叶、蒲苇穗子上，没有分量，却有颜色，一种淡谈的金色，蜜一般的融融流光。

路旁那小公园里，满是这样的流光。走进寂静的公园，我的视线，被那银光闪闪的蒲苇攫了去，一丛丛，一簇簇在晨光下，像是自身会发光。

蒲苇静静地立着，又并非完全的静。晨风，极轻，极缓，听不见但能感受到。于是那一丛丛的蒲苇，也有感受，微微地摇曳起来了。那修长的、羽毛也似的花穗，在风中舒卷着，飘拂着。

阳光穿过其间，便有些迷离，恍恍惚惚的一片银白色，好似流动的梦。放眼望去，脑子里便生出些浪漫与文艺的想头，这是一个路边的寻常园圃？我觉得像一幅点染得恰到好处的淡彩画。

望着这流光溢彩的画面，记忆里一些与之有关的句子便隐约活泛起来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还有那《孔雀东南飞》里的决绝：“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看那心性，让人动容，是何等的柔韧与坚贞！

数千年前的诗人，竟在这柔弱的草木身上，瞧见了金石一样的力量。

虽然古人笔下的“蒲苇”，与眼前这来自南美名为蒲苇的植物不是一物，但是我觉得这个误会仍然美丽——东方的诗魂，竟在数千年之后，由这异域的植物形神兼备地重现了出来。它虽不是那些诗里的本尊，却比本尊更配得上那些诗句的意境。

它那夏末秋初抽出的花穗，小雪时节正值全盛，高的能有三四米，圆锥状穗子，茸茸的，是那洁净的银白，透着一圈似有还无的淡粉边缘，阳光又给它洒上软软的茸光，风拂过，便银光闪动，如一片片彩羽在荡漾。

人们赞蒲苇是“草中女王”，倒也名副其实，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不管它们生长在那里，便将那里的寻常冬景，点化得高雅又空灵。

蒲苇柔柔，随风俯仰，姿态谦和，然而不掩它骨子里的韧。

可以想象，风雨之中，成片的花穗在起伏，好似银白的波浪在流淌；风雨过后，依然傲立，不见其折损。看着它，心里那些芜杂的思绪也会被这波浪涤去，且留下些许轻盈的希冀。

今日小雪，暖阳微微没有下雪。看这一片片银白的蒲苇，不正一场安静的、不融的雪么？

它没有苍茫高远之感，只这样温柔笃定地立在初冬的暖阳与寒风里，自成一片融融流光，足以安顿心灵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