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骨声里

田园牧歌

斩骨声里

日子在白色长廊的折返中流过，转眼已是五日。

陪床、排队、划价、取片，微信步数每日定格在一万五，脚下的路却像绕着原点打转。

拿到盖完最后一枚公章的出院证，诊断结果上很多指标异常。但医生说都是老年性疾病，那些异常指标不过是岁月留给母亲的寻常印记，胸口悬着的石头才“咚”地落地，扬起的尘土缓缓沉降，世界终于重回安宁。

冷风把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吹进衣领，我拉上拉链，金属齿‘嗒’地咬合，像替这段路上了锁。奔波几家药店配齐缺药，回到家吃完午饭，连外套都没脱，便直挺挺倒在床上。

闭上眼，沉入无边的黑暗，人一下就迷失了方向，连梦都没留痕迹。不知过了多久，吱呀声起。门被推开一条缝，母亲探进半个身子，声音轻得像怕踩碎什么：

“晚上弄什么吃？”

我猛地坐起，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着外面渐浓的暮色。想起冰箱里还有块上月买的排骨。“做个干锅吧。”我听见自己说，嗓音沙哑得不像原声。

起身将排骨泡在水盆里。洗脸刷手机，消磨了二十分钟。将排骨按在案板上，手起斧落。骨断，碎渣溅到围裙，像小而白的质疑。又一斧，焦躁终于裂开缝隙。

我用手反复揉捏浸在淡盐水里的排骨，血丝不断渗出，粉肉露出原本的淡红，像给一块生铁去锈。

沥水篮放在池边，“滴答——滴答——”，节奏均匀，像病房里曾陪伴我们的监护仪，只是不再报警。

“啪啪啪”，蓝色火苗应声而起，拥抱着锅底。菜籽油倒进去，青烟先垂直一线，继而弥散，带着特有的油菜籽香。

排骨滑入，“呲啦”一声，油花四溅，热油瞬间锁断肉的纹理。铲背翻动，我看着它们由粉转金，在高温中不断浓缩紧致。捞出控油，锅里的油多了层琥珀光，沉淀的细小焦屑，是肉与火交锋后留下的勋章。

就着同一口锅，土豆条下去，中火慢炸。热油起泡，土豆随火苗不断浮沉，筷子轻碰，外壳“咔”地脆裂，里面却绵软得像刚醒的睡意。

火锅底料、豆瓣酱、干辣椒、青花椒、桂皮、三奈、白芷，依次赴约。锅铲一搅，辛香分子瞬间炸裂，辣味先冲上鼻腔，再顺着泪腺往外跑，人一下子被呛得清醒，像被扇了一记温柔耳光。

排骨与土豆回锅，生抽沿锅边淋一圈，“嗞——”白雾蒸腾。中火急炒，酱汁挂匀，芝麻最后撒下去，被油温一逼，香气跳得老高。起锅，铁铲与钢盘相撞，“当”一声脆响，像给这四天画上句号。

端到餐桌，灯泡昏黄，母亲夹第一块排骨，吹两下，牙齿切进肉纤维的声音轻不可闻。她抬头，眼角细纹在灯光里像叶脉：“好吃，不咸。”

我低头扒饭，喉咙突然发紧。原来所谓平安，就是夜里还能听见母亲问一句“吃什么”，而我有力气回答：“干锅排骨，放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