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遗憾🍁

江心

<p class="ql-block">题记:有些故事,没有结局。</p> <p class="ql-block">(本文改编自《小何》)<a href="https://www.meipian.cn/5hx57knk"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小何🍒</a></p> <p class="ql-block">三十多年了,老李每次来我家喝酒,酒过三巡后总会红着眼眶问:“老张,你说小何当年那‘咔哧’一刀,到底劈没劈中?赵老憨最后咋样了?”每当这时,我总会给自己满上一杯白酒,盯着酒杯里晃悠的倒影,仿佛又看见1992年那些闷热的夏夜,出租屋里昏黄的灯泡下,小何那张带着狡黠笑容的脸。</p><p class="ql-block">那年我和老李、小何挤在平台县老城区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三张木板床占了大半空间,剩下的地方勉强能放下一张桌子和两个板凳。我们仨都是从乡下出来找工作的,没文凭没手艺,跑遍了县城的工厂、饭馆、建筑工地,要么嫌我们没经验,要么给的工钱连糊口都不够。久而久之,我和老李就泄了气,白天窝在屋里睡大觉,晚上出去蹭路灯下的象棋局,只有小何还不死心,每天早出晚归,说是要找个“能发挥特长”的活儿。 我总奚落小何:“哥们儿,你除了爱卖关子,还有啥特长!”</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我和老李刚从外面蹭完棋局回来,浑身是汗地往床上一躺,就见小何坐在床沿,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烟盒,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说:“哥们儿,给你们讲个新鲜的,我今儿个琢磨出来的原创故事,保证你们没听过,比戏文还带劲。”</p><p class="ql-block">我和老李正闲得发慌,一听有故事听,立马来了精神。老李从枕头底下摸出半盒劣质香烟,扔给小何一根:“快讲快讲,别磨叽,最好是惊险刺激的。</p> <p class="ql-block">小何点燃香烟,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拖长了语调:“话说清朝末年,革命党频频出现,土匪也十分猖獗。咱们平台县出了个人物,姓赵,叫赵老憨,是个种地的老实人,为人憨厚,见谁都笑嘻嘻的,村里的老人小孩都喜欢他。可谁也没想到,这么个老实人,居然被人告发通匪,说是勾结土匪洗劫了县衙库房,丢了不少官银。县太爷一怒之下就判了斩立决,行刑那天法场就在县城东门外的老槐树下。”</p><p class="ql-block">我和老李对视一眼,都来了兴致。平台县的老槐树我们都见过,枝繁叶茂,树干粗得要两三个人才能抱住,树根在地面上隆起老高,像一条条卧龙,据说有上百年历史,早年确实是官府行刑的地方。 </p><p class="ql-block">“老槐树下,法场外挤得人山人海,都想看看这老实人到底会不会人头落地。赵老憨被五花大绑地押到法场,跪在老槐树下那隆起的老根上,脸都白了,可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我冤枉’。”小何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神秘感,“行刑的刽子手姓王,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里拎着一把鬼头刀,寒光闪闪,看得人心里发毛。午时三刻一到,监斩官扔下令牌,大喝一声‘斩’!王刽子手抡起鬼头刀,风声呼啸,就听‘咔哧’一刀……”</p> <p class="ql-block">“怎么样了?砍着了吗?”我急得坐了起来,差点从床上掉下去。老李也往前凑了凑,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香烟都忘了抽,烟灰掉在裤子上烫了个洞都没察觉。</p><p class="ql-block">小何慢悠悠抬起手腕,瞅了眼那块表带用绳子系着的旧电子表,表盘上的数字都快磨没了。“哎哟,十点半了,”他一拍大腿,顺势往被窝里缩,“明天再说吧,熬夜伤肝,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p><p class="ql-block">“嘿!你这吊人胃口的本事真是绝了!”我急得拍床,床板发出“吱呀”的抗议声,“都‘咔哧’一刀了,你倒好,直接刹车,这不是折磨人吗?”</p><p class="ql-block">“就是啊小何,”老李也帮腔,“哪怕说句‘砍偏了’也行啊,这不上不下的,今晚还能睡好?”</p><p class="ql-block">小何已经把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眯缝眼,嘴角还带着点得意的笑:“我得睡了,明天还得赶早儿,有天大的好事等着我呢。”说完,他脑袋一歪,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假装已经进入梦乡。 </p><p class="ql-block">“哦……欸?”我刚想再追问,被老李拽了一把。俩人对视一眼,满肚子憋屈没处发,只能在黑暗里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咔哧”一刀的悬念,愣是琢磨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我甚至梦见自己成了赵老憨,跪在老槐树下,眼看着鬼头刀劈下来,吓得一身冷汗惊醒,一看天亮了,小何已经没了人影。</p><p class="ql-block">“你说小何这小子,神神秘秘的,到底赶早儿去干嘛了?”我扒着从路边摊买的油条,还在惦记昨晚的故事和今早的反常。 </p><p class="ql-block">老李啃着馒头摇摇头:“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找到工作了?你看他今早那打扮,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 </p><p class="ql-block">俩人猜来猜去,从找工作猜到中彩票,越猜越离谱,一整天都没心思干别的,就盼着小何回来揭晓答案。那时候我们俩都没意识到,小何这“爱卖关子”的毛病,不仅能让我们忘了找工作的焦虑,日后还真能让他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p> <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天边染成了橘红色,小何才哼着小曲儿,晃悠悠地回来了。他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脚步都透着轻快,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调子跑了八百里地,却唱得津津有味。</p><p class="ql-block">“小何!你可算回来了!”我和老李几乎是同时冲上去,一左一右把他围住,“快说,早上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p><p class="ql-block">小何故意卖关子,往椅子上一坐,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才慢悠悠地问:“想听吗?”</p><p class="ql-block">“想!太想了!”我把头点得像捣蒜,“从早上盼到现在,脖子都快盼长了。”</p><p class="ql-block">“爱听吗?”小何又问,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p><p class="ql-block">“爱呀!不爱能这么着急吗?”老李急得直跺脚,“你别磨磨蹭蹭的,快说!”</p><p class="ql-block">小何嘿嘿一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别急别急,吃完饭再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饿肚子可讲不好故事。”</p><p class="ql-block">俩人没辙,只能耐着性子等他吃饭。小何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细致,一口饭嚼十八下,一口菜抿半天,仿佛碗里的不是咸菜就馒头,而是山珍海味。我和老李坐在对面,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哪儿还有心思吃饭,眼睛就没离开过小何的脸。</p><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等小何放下碗筷,擦干净嘴,他才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从抽屉里摸出个台灯打开,暖黄的灯光刚好打在他脸上,颇有几分说书人的架势。他清了清嗓子,拖长了语调:“要说今儿个,我真够幸运的,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正好砸我嘴里了!”</p><p class="ql-block">“怎么了怎么了?”我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小何脸上,“是不是找到工作了?还是捡着钱了?”</p> <p class="ql-block">“反正你听了准保为我高兴,”小何卖了个关子,忽然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咧嘴一笑问,“欸?昨天晚上我的故事讲哪儿了?你们还记得不?” </p><p class="ql-block">我和老李对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去。合着我俩惦记了一整天的大事,人家转头就忘了昨晚的悬念,还反过来问我们!</p><p class="ql-block">我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把小何按在地上摩擦的冲动,咬着牙说:“就听‘咔哧’一刀……”</p><p class="ql-block">“对对对!就是‘咔哧’一刀!”小何一拍大腿,眼睛瞬间亮了,“那王刽子手的鬼头刀眼看就要劈在赵老憨的脖子上,说时迟那时快,赵老憨吓得一哆嗦,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一歪。就听‘咔哧’一声巨响,那鬼头刀没砍着他的脖子,反而结结实实地劈在了他身下老槐树隆起的老根上!”</p><p class="ql-block">“砍偏了?”我和老李异口同声地喊出来,脸上满是惊喜。 </p><p class="ql-block">“可不是嘛!”小何说得唾沫横飞,“那老树根硬得像石头,鬼头刀砍上去,火星子都溅了三尺高!可更邪乎的还在后头呢——那老树根被砍开一道大口子,居然‘咕嘟咕嘟’往外冒红水,跟血似的!围观的人都惊呆了,纷纷议论说这老槐树成精了,在护着赵老憨。王刽子手也懵了,手里的鬼头刀都差点掉在地上。”</p><p class="ql-block">“红水?难道真是树精显灵?”老李攥紧了拳头,听得入了迷。</p><p class="ql-block">“哪是什么树精啊!”小何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就在大家乱糟糟的时候,那道砍开的树根里突然窜出一条大黑蛇,足有胳膊那么粗,长两三米,吐着信子,冲着人群‘嘶嘶’地叫。原来那老槐树根里藏着这么个大家伙,老树根里的红水,是大黑蛇被刀刃划伤后流的血!”</p><p class="ql-block">“我的妈呀!”我吓得打了个哆嗦,“那后来呢?大黑蛇伤人了吗?”</p><p class="ql-block">“别急,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小何喝了口水,接着说,“就在这混乱之际,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疯了似的冲到监斩官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喊着‘刀下留人!赵老憨是冤枉的!’”</p> <p class="ql-block">“这女人是谁啊?是赵老憨的亲戚?”老李追问。</p><p class="ql-block">“不是亲戚,是咱们村的刘寡妇!”小何的声音带着点惋惜,“刘寡妇年轻貌美,丈夫早逝,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过活。赵老憨平时经常帮她挑水劈柴,一来二去,刘寡妇就对他暗生情愫,只是碍于寡妇的身份,一直没敢说。”</p><p class="ql-block">“那她怎么证明赵老憨是冤枉的?”我急着问。</p><p class="ql-block">小何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刘寡妇跪在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哭着说那日洗劫县衙库房的根本不是赵老憨,而是村里的二疤子!二疤子是个地痞流氓,早就觊觎刘寡妇的美色,那天晚上他趁黑闯进刘寡妇家,想要强暴她。刘寡妇奋力反抗,二疤子气急败坏,就说了实话,说他早就串通了山匪,打算洗劫县衙库房,得手后就带着钱远走高飞,还说要把这事嫁祸给老实巴交的赵老憨,让他替自己背黑锅。” </p><p class="ql-block">“我的天,刘寡妇为了救赵老憨,居然把这种事说出来了!”老李感慨道,“这可是自毁清白啊!”</p><p class="ql-block">“可不是嘛!”小何点点头,“那个年代,女人的名声比命还重要。刘寡妇这么一说,围观的人都议论纷纷,看向二疤子的眼神都变了。二疤子当时也在人群里,吓得脸都白了,转身就想跑,结果被几个正义感强的村民给拦住了,扭送到了监斩官面前。”</p><p class="ql-block">小何刚要往下说,忽然又停住了,嘿嘿一笑:“想知道赵老憨最后有没有被释放?二疤子受到了什么惩罚?刘寡妇后来怎么样了?”</p><p class="ql-block">“想!太想了!”我和老李异口同声地喊起来,恨不得把小何的嘴撬开。</p> <p class="ql-block">小何却慢悠悠地站起身,往被窝里钻:“别急别急,明天再说。今儿个我真有大事要宣布。”他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们知道吗?县电视台正在招一个讲评书的人,要原创的,还要能吸引人。我早上赶早儿就是去面试的,没想到我把这个‘咔哧’一刀的故事讲了一半,评委们就拍案叫绝,说我会留悬念,有感染力,直接就把我录用了!”</p><p class="ql-block">“真的?”我和老李都惊呆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我们仨里,小何是最不爱说话的,没想到居然能被电视台录用,还是讲评书! </p><p class="ql-block">“那可不,”小何笑得合不拢嘴,“电视台的领导说,要给我开个专栏,叫《八卦人生》,每周播三次,每次半小时,专门讲我原创的这些民间故事。他们还说,只要收视率好,以后还能给我涨工资,说不定还能成为咱们平台县的名人呢!”</p><p class="ql-block">“哇!小何你太牛了!”我和老李都激动地拍起手来,之前的憋屈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想想我们俩整天窝在屋里睡大觉,小何却凭着自己“爱卖关子”的本事找到了这么好的工作,心里既羡慕又佩服。</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小何就成了县电视台的红人。他的《八卦人生》节目一开播,就吸引了全县的观众,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都喜欢听他讲故事,尤其是他那标志性的“悬念式结尾”,总能让大家意犹未尽,盼着下一期早点播。我和老李也跟着沾了光,走到哪儿都有人问:“你们就是小何的合租室友啊?他上次那个‘咔哧’一刀的故事,最后到底怎么样了?”</p><p class="ql-block">可不管别人怎么问,小何始终没把那个故事的结局说出来。他总说:“急什么,好故事就得慢慢品,等《八卦人生》播到一百期,我再告诉大家。”</p> <p class="ql-block">就这样,小何的节目越办越火,他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打工仔,变成了平台县家喻户晓的评书艺人。后来他又陆续创作了很多精彩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带着他独特的“卖关子”风格,让观众欲罢不能。我和老李也在他的鼓励下,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慢慢在平台县扎下了根。</p><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仨各自成家立业,见面的次数渐渐少了,但每次聚在一起,我和老李总会提起那个“咔哧”一刀的故事,追问小何结局。可小何总是笑着打岔,要么说“忘了”,要么说“下次再说”,始终没给我们一个准信。</p><p class="ql-block">直到2024年8月8日,那天天气异常闷热,突然一道惊雷劈下来,正好击中了小何家门口的大树,而小何当时正在树下乘凉,不幸被雷击中,当场去世。 </p><p class="ql-block">听到这个消息,我和老李赶到小何家,看着他安详的遗容,俩人哭得像个孩子。整理他的遗物时,我们发现了一个笔记本,里面记满了他原创的评书故事,唯独没有那个“咔哧”一刀的结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有些故事,留个悬念,才更有味道。”</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如今,小何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可每次我和老李喝酒,还是会提起那个未了的“咔哧”一刀。我们常常猜,赵老憨是不是被无罪释放,和刘寡妇成了亲?二疤子是不是被绳之以法,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条大黑蛇后来又回到老槐树根里了吗?可不管怎么猜,都没有答案。</p><p class="ql-block">或许,这就是小何的性格,一辈子都爱卖关子,就连离开这个世界,都要给我们这些老哥们留下一个未了的情节。就像他的《八卦人生》,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了悬念,每一个结尾都让人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桌上的酒杯。我举起酒杯,对着夜空轻声说:“小何,你这小子,真是把卖关子做到底了。下辈子再做兄弟,你可一定得把那个‘咔哧’一刀的结局告诉我和老李啊!”</p><p class="ql-block">老李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红着眼眶说:“是啊,这辈子没听完的故事,下辈子接着听你讲。”</p><p class="ql-block">那声“咔哧”一刀,就像一颗种子,在我们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带着对小何的思念,永远留在了1992年那个闷热的夏夜,留在了我们共同度过的青春岁月里,成为了一段永远没有结局,却永远值得回味的回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