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麒麟”为哪般——记白果林场的那个春天

知青悦耳

作者 / 刘银环知青悦耳图片 / 白果林场知青提供美篇号 / 61031239 1966年的春天，白果林场的知青们，已在乡野里滚了一年泥巴。国家供应的粮食也见了底。往后的日子，就得靠两只手刨食，自己养活自己这张嘴了。 春粮要割，夏粮要种，田垄里的活计像催命的符，一桩接一桩压过来。耕田、育苗、打青、积肥，人人忙得像抽急了的陀螺。知青们每天出大力流大汗，饭碗里却是清汤寡水，野菜充数。白天头晕眼花，手脚发软；晚上躺在铺上，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咕叫，唱着“空城计”，翻来覆去睡不着。 三个月没沾过肉腥了，大家的胃早就成了无底洞，恨不得吞下一头牛。有个机灵鬼躺在床上，砸吧着嘴打趣：“嘿，我发明了个法子，使劲咬一下自己舌头根，还真有点肉味儿。”这话引得满屋人哄笑，笑声里还夹杂着吧唧吧唧的拌嘴声，可能有人在尝试咬舌头呢。 场长刘银环 场队的干部们，瞧着大家一脸菜色，心里急呀。人是铁饭是钢，肚里没油水，干活哪有力气？一合计，派人到供销社打听，得知那里正收购编筐的黄荆条子，一百斤能换二元钱。钱不多，但总算是个指望，聚少成多，滴水成河嘛。路子有了，晚上就开动员会，“自力更生，改善生活”的口号，让知青们眼睛瞬间闪亮，仿佛已闻到了肉香。 第二天一早，驻地外的林子里，热闹起来，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叮叮咚咚的砍伐声，惊得鸟儿们扑愣愣乱飞。 环绕驻地黄金寺小河的西岸，有片浓密的树林，外围是片缓坡。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刘银环，是个铁姑娘，也是林场场长。做事果断，干活冲在前。银环姐没跟大伙儿扎堆，却冲那面缓坡而去。眼尖的她，一下就发现藤条灌木丛中，混杂着一丛丛直溜溜的灰色枝条，正是心仪的黄荆条。她一头钻进灌木林，麻利地挥起镰刀，刀刀精准砍在黄荆条根部，再翻手剔掉枝丫。活儿干得很顺利，只是枝丫乱刺把双手划得血迹斑斑，针扎般疼痛。衣裳早被汗珠子溻透，贴在了背上。 黄金寺知青下乡当天唯一照片 林场会计李广贞（左一） 当她横扫过半面山坡后，太阳已到了头顶，砍下的荆条也堆成了小垛。银环姐用树藤把荆条上下捆扎结实，安上背系，蹲下身，准备背起荆条时，怪事来了！ 林子里忽地窜出个黄乎乎的活物，一下跌在她面前，卧着不动了！定睛一看，这动物小狗般大小，四肢修长，一身黄褐色皮毛顺滑油亮，两只耳朵尖尖竖起，眼睛又大又黑，眼神里透着温顺，很像头小鹿——哎呀，原来是个黄麂子！ 黄麂生性胆小谨慎，见到人影就立即跑得无影无踪。它为什么突然倒在这儿？银环姐心里直嘀咕。是中了枪？不见伤。跑虚脱了？又不见追兵。是吃了毒草？嘴角却干干净净。它就那么卧着，小小的身子微微起伏，黑亮的眼睛望着银环姐，水汪汪的，没有一丝恐惧。 黄金寺大门 知青马明煦耄耋之年凭记忆所画 银环姐蹲下身，伸出手，想去扶它。手碰到它温热的、毛茸茸的肚皮时，小家伙不跑不闹不挣扎，安静地回望着她。那眼神，说不清是哀求还是认命，或是别的什么。四目静静对视着，似乎都在寻求这场跨越物种的摩斯密码。 黄麂，是中国特有的鹿科动物，民间传说，它就是麒麟的原型，它就是福瑞的象征呀！这林深草密处，突如其来的相遇，倒像是它专程奔银环场长而来，带着某种神秘的托付和使命…… 银环姐抚摸着小黄麂柔软的皮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几十个知青娃娃，饥饿的冒着绿光的眼睛；浮现出男知青煮泥鳅的茶缸，被同伴一脚踢飞时，那剑拔弩张泪光闪烁的表情。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恍惚在抚摸案板上一大坨鲜活的肉。她的心动了，上天赐予的礼物，必须欢欢喜喜感恩接纳。今晚大家吃了它，明天爆发的就是生产力！ 黄金寺知青为社员演出歌剧 绘画马明煦 可当她低头看见小家伙无辜的眼神时，心又一软，这毕竟是条生命啊！吞噬别的生命来获得生存，这是弱肉强食，太残忍了。但这就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怎么办？银环姐的心受着煎熬，左右为难。 很快，最原始的生存本能，逼迫银环姐停止纠结，她心一横，不再去看那双眼睛，扭头寻来一块一尺见方的石板，轻轻压在了小黄麂的身上。它竟没有挣扎，只是喉咙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呜咽，像叹气。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再伸手去摸，那肚皮上的温热，已快散尽了。 银环姐把那一大捆黄荆条子驮到背上，单腿跪地，用那木制的打杵子撑住地面，咬紧牙，慢慢站起身，再把打杵子夹在腋下，腾出双手，弯下腰抱起小黄麂，摇摇晃晃一步步往回挪。黄荆条压弯了腰，怀里黄麂堵住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背上的重量和心里的重量搅在一起，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心里五味杂陈，有即将让大家吃上肉的喜悦，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黄金寺部分知青故地重游 等她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黄金寺大门槛上时，已累得瘫软如泥。记工员忙迎过来。一过秤，黄荆条子一百一十二斤，小黄麂十六斤整。 “场长赤手空拳逮了个黄麂子”！这消息一下传开，大家涌上来，围着黄麂又笑又跳，那股高兴劲儿，比过年还热闹。 当晚，黄金寺的厨房里飘出了久违的肉香。那肉炖得酥烂，一咬满嘴流油，只撒了点盐巴，就差点香掉牙巴。三个月来的饥饿，仿佛都在这顿饭里烟消云散。 第二天，吃饱喝足的知青们，个个精神饱满，一头扎进树林，继续披荆斩棘。歌声，说笑声，此起彼伏。在苦难中历练的知青们，突然发现世界是如此精彩，这个春天，注定是生命中最美的春天！至于那只小黄麂为何不跑，为何那样顺从地接受命运？成了个无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