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裹陈香，黑印珍芽润心房

～白蕊

老师你好，欢迎进入白蕊艺术空间。我把我的茶语随笔分享给你，希望能带给你愉悦和放松的心情。

图片创作：～白蕊

文字创作：～白蕊

秋冬梅雨季的晨雾，是带着三分凉意的水汽，裹着潮湿的清润扑进窗棂的。它不像春日雾的轻飘，也不似冬日雾的凛冽，倒像一床浸了温水的棉絮，温温柔柔漫进来，把窗外的天光、远处的树影、窗沿的尘痕，都一一揉得软而朦胧。空气里漫着淡淡的潮意，混着泥土与草木的清腥，吸一口，都觉得肺腑间润透了。这样烟雨朦胧的时节，最适合泡一壶暖茶安置身心。

于是我蹲在茶柜最下层翻找往年的老茶，指尖却触到个硌手的纸包，油皮纸边缘泛着陈年的赭黄，“甲级黑印曼松老树”几个字的墨色洇成浅云，是去年春茶会散场时，阿梦塞来的。她当时拍着茶饼笑：“这料是04年的甲级曼松老树，在昆明干仓里蹲了17年，21年才压的饼，等你哪天想慢下来了，用它润润心最是妥帖。”

雨丝斜斜敲在玻璃上，我抱着茶饼来到临窗的茶席。郎红壶的朱红釉色在阴光里像团没燃透的火，釉面的开片纹里还留着上回泡茶的余温，指尖碰上去时，暖意在潮气里漫开。牙白茶则是新收的定制品，胎白得像落了层细雪，盛着刚撬下的茶块。深褐条索裹着金红芽头，茶梗泛着陈化后的琥珀色，指尖碾开时，陈香混着蜜甜漫上来，像旧书里夹了半季的干桂圆，枯了却没失魂。

先温壶。沸水撞进郎红壶的刹那，釉面腾起细雾，壶口溢出的热气裹着茶则里的干茶晃了晃，像刚醒的人伸了个懒腰。投茶七克，茶块落在壶底时发出轻脆的“嗒”声，是陈茶才有的松脆。第一泡洗茶的汤水裹着细碎茶末冲进玻璃公道杯，杯壁立刻凝了层水汽，透过水雾看过去，汤色是琥珀色的浓酽，像把黄昏揉碎在了水里。揭盖时，陈香里浮起曼松老树特有的甜润，不是新茶的清鲜，是煮透的枣泥香，温温裹住鼻腔，连带着雨雾的潮味都淡了些，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我偏爱用白瓷闻香杯接第一泡正茶。这杯子是德化白瓷烧的冰种杯，薄得能透见指腹的纹路，茶汤倾进去时，杯壁立刻凝满细珠，像落了层露。先凑到鼻尖：陈香打底，浅樟木气息缠着蜜饯甜，是小时候外婆柜里锁着的糖渍海棠，要踮脚才够得到的甜。入口时忽然一怔，这茶的柔居然能这样妥帖，茶汤滑过舌尖时无半分涩感，稠得像化了的焦糖，顺着喉咙往下坠时，居然带着点“裹着走”的劲儿，咽下去才觉回甘从舌根漫上来，是清润的甜，裹着雨雾的凉，顺着喉间漫到心口，像一股暖流轻轻熨帖着。

换兔毫建盏盛第二泡。盏是往年在泉州收的，兔毫纹像揉碎的金箔，茶汤倒进去时，金红汤水裹着银毫纹晃，像把04年的春阳折进了盏里。稠度更甚的茶汤贴着盏壁往下滑，挂出细密的茶痕，像雨丝在窗玻璃上爬过的印子。阿梦说这茶的故事时，语气里裹着得意：“04年甲级曼松茶料本来就少，收料的老茶人是个倔脾气，说‘好茶的柔要等够时辰才肯出来’，十七年里只在每年梅雨季开仓通一次风，就怕潮了这口软。”我捧着建盏暖手，盏沿的粗陶肌理蹭着掌心，茶汤里的木香甜香缠在一起，居然喝出“旧时光被煨软”的感觉像雨天翻出的旧毛衣，带着樟脑香，贴肤时却是熨帖的暖，连带着连日来的浮躁，都被这温润裹着慢慢化开。

第五泡时，雨势裹着风往窗缝里钻。我拎起玻璃公道杯倒茶，杯壁的水汽已经干了，透出茶汤清透的琥珀红色，像浸了蜜的水晶。回甘里忽然浮起古树特有的花果香，是藏在陈香底里的少年气，像十七年前春茶季，山头没散的花雾，混着山涧的凉。郎红壶的壶柄已经暖得发烫，指腹按上去时，釉面的细润裹着温度漫开，像握住了04年春茶季的一缕风。此刻茶席安静，只有雨声、倒茶的潺潺声，心也跟着沉了下来，那些平日里被忽略的细微美好，忽然在茶汤的回甘里清晰起来。

第七泡时，雨势缓成了牛毛。茶汤淡得像融了的月光，顺着兔毫盏的纹路往下淌，回甘却还缠在舌尖，像阿梦说话时尾调的笑。我把茶渣倒进茶荷，深褐叶底软而有韧性，捏起来像浸了水的棉纸，是被时光揉过，却没失了筋骨的模样。阿梦说“好的茶是会等的”，原来有些相遇不必赶晴天，这饼茶等了十七年才成饼，又等了四年才落在我这雨天的茶席上，它带着旧岁的香，刚好润了这颗在快节奏里疲惫的心。

雨停时，窗外的芭蕉树被雨水冲洗干净，翠绿的叶片，让人心静神明。我摸着茶饼的油皮纸，纸面上的字迹已经被水汽浸得软了些，忽然懂了：茶的陈化，从来不是“老去”，是时光的沉淀与打磨。这二十一年里，它在干仓中静候，滤去了新茶的燥，褪去了发酵后的涩，把阳光的暖、山林的润、岁月的缓，都酿成了曼松的柔。就像这场雨、这盏茶，等的从不是“晴天”，是一个能慢下来的晨，慢到能闻见陈香里层层叠叠的甜，慢到能触到釉面温度里藏着的时光，慢到能悟透：最动人的味道，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惊艳，是时光与耐心一起熬出来的温润。

茶如人生，亦如心境。我们总在追赶着快节奏的生活，忙着奔赴下一个目的地，把心绷得像张紧弦的弓，却忘了像这黑印曼松一样，静下来沉淀自己。那些看似平淡的等待，那些不疾不徐的积累，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酿成生命里最醇厚的回甘。而人与茶的相遇，从来讲究时机，茶等够了时辰，才会释放全部香气；我们等够了心境，才会读懂一杯茶的故事，让陈香真正润进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