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本书 念一个人

秋月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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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时节。我带着少时阅读《边城》的朦胧记忆，踏访了凤凰古城。

　　晨雾弥散，微雨嫩寒，青石板路湿润得发亮，沱江如一条碧绿的绸带，绕着古城缓缓流淌。水汽裹着草木的清香在街巷间飘荡，巷口传来卖姜糖的“当当”敲击声，脆生生撞碎晨雾的静谧。

　　按照手机导航，在巷陌深处，寻至沈从文故居，青砖黛瓦的小院静立在市井烟火中，没有喧嚣热闹，唯有岁月沉淀的静谧。迈入门槛，仿佛跨入了那个久远的年代，走进了先生用笔墨构筑的湘西世界。

　　故居是那种湘西比较普遍的四合院，砖木结构带着古朴质感，梁柱檩椽经岁月侵蚀，已泛出深沉的棕褐色，却依旧透着坚韧。

　　厅堂之上，先生的素描画像挂在正中，目光温和，似在凝视着到访的游人，亦如凝视着这座让他魂牵梦萦的古城。

　　穿过厅堂，来到先生的书房，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旧书桌，桌上的文房四宝依旧保持着旧时的模样，旁边放着几册旧书，书页上有先生圈点的痕迹。恍惚看见先生伏案的身影——一盏油灯亮至深夜，笔尖在稿纸上流转，将沱江的流水、吊脚楼的炊烟、湘西人的烟火与柔情，一一诉诸笔墨。他曾在《长河》里写“辰河中部小口岸，名为‘吕家坪’，河下游约有四里一个小土坡，名叫‘枫树坳’”，字句里藏着的，正是湘西土地最本真的面貌。

　　窗外，沱江的流水潺潺，远处的青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这样的景致，难怪先生能写出那般动人的文字。《边城》里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处景致，都藏着先生的情怀——他写翠翠的纯真，是对美好人性的期许；写老船夫的善良，是对湘西人淳朴民风的赞颂；写茶峒的山水，是对故乡最深的眷恋。

　　先生曾想在文字里造一座希腊小庙，以山地为基，用坚石堆砌，精致结实、匀称端庄，不纤巧却有力量，而这座神庙，供奉的正是人性。《边城》便是他用笔墨筑起的殿堂，里面藏着最纯粹的人性，最真挚的情感。

　　墙角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先生的著作，《边城》《湘行散记》的书页泛着淡淡的黄，手指轻触，似能触摸到文字里藏着的温度，墨香混着木质的清香暗涌，与檐下漏下的斑驳光影交织，竟让人生出几分恍惚，不知是身在故居，还是误入了先生笔下的篇章。

　　忽然想到《边城》里的字句：“白河下游到辰州，约有一百一十里路，河水涨落无定，唯晴日天朗，山水格外分明，青崖翠壁，映在河心。”此刻立于故居窗前，望向不远处的沱江，细雨初歇，江面泛起细碎的涟漪，两岸的吊脚楼依山而建，青瓦白墙鳞次栉比，与先生笔下的白河景致何其相似。江面上偶尔飘来酒吧的吉他扫弦声，轻悠悠与流水相融，古旧与鲜活在此刻悄然相契。

　　先生写湘西，原是想把美与爱藏在文字里，《边城》里的茶峒，虽不是凤凰，却藏着湘西最本真的模样——翠翠在渡口撑着渡船，眼眸清澈如溪水，守着爷爷，也守着一份懵懂的情愫；老船夫戴着斗笠，摇着橹，在江面上往来，把岁月都摇进了流水里。他在《萧萧》中写乡下女子的从容鲜活，与《边城》的纯粹一脉相承，都是对湘西人生命状态的真切描摹。

　　如今，我踏足凤凰，看沱江往来的游船，听河上飘来的湘西小调，岸边有女子牵着孩童缓缓走过，眉眼间带着温婉的笑意，竟与《边城》里的景致渐渐重叠。民宿老板路过门口，笑着问了句“先生，要坐船吗？”，话音里的淳朴，与先生文字里的湘西人情无缝衔接。《边城》里那句未完的等待，藏着几分遗憾，却又裹着对美好的期许，这份纯粹的情怀，恰如湘西的山水，淡而绵长。

　　先生一生眷恋湘西，在他的文字里，没有恢弘的叙事，只有湘西的草木、流水、人情。他用最质朴的笔墨，写尽了人性的善与美，写尽了对岁月与真情的赤诚。就像眼前的凤凰古城，没有都市的繁华喧嚣，却有着市井的烟火气，有着山水的灵秀，让人不自觉放慢脚步，静下心来，感受这份独有的韵味。

　　走出书房，立于庭院中，细雨又开始飘落，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带着微凉的触感。望向远处的沱江，烟雨朦胧中，游船缓缓驶过，船桨划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两岸的吊脚楼在烟雨中愈显温婉。

　　此刻，书里的文字、身边的景致、心中的感悟，渐渐交织在一起——《边城》里的翠翠、老船夫、茶峒渡口，与眼前的凤凰、沱江、故居，跨越时空相遇，那些藏在文字里的情怀，愈发清晰。

　　漫步故居的庭院，阶前的草木带着雨后的湿润，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微风拂过，水珠滚落，溅起细碎的声响，让人想起《边城》里翠翠屋后的竹林，想起老船夫种的烟草，那些寻常的草木，在先生的笔下，都有了生命与情怀。

　　廊下挂着的竹篮、蓑衣，带着湘西农耕生活的印记，恍惚间似能看见老船夫披着蓑衣，在雨中撑着渡船，翠翠坐在船头，望着江面的雾气，眼神里满是清澈与懵懂。先生曾说：“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他的文字从非凭空想象，皆源于对湘西这片土地的热爱，源于对湘西人的深刻洞察。

　　先生离开凤凰多年，却始终把故乡藏在心底，藏在文字里，他用笔墨让湘西被更多人知晓，也让这份纯粹的情怀与诗意，穿越岁月，依旧动人。踏访先生故居，读着《边城》的字句，看着眼前的山水，先生笔下的美，原不只是湘西的山水之美，更有人性之美、情感之美。

　　雨停了，阳光从云层漏下，江面就皱成一封旧信，字迹淡了，墨香却固执地粘在波心。两岸的草木愈发翠绿，叶片上的水珠映着光，坠在枝头不肯落下，古城在清透的天光里，慢慢显露出温润底色。

　　立于故居门前回望，青砖黛瓦的砖木小楼在光影中静静矗立，墨香依旧，情怀不改。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行踏访凤凰，寻访沈从文故居，既是重温儿时的旧梦，循着文字的足迹，探寻湘西的真容；更是在《边城》的情怀与诗意中，触摸人性的纯粹，感知岁月的温柔。

　　先生曾走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独爱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先生笔下的纯粹，藏在湘西的人情里，也藏在这份赤诚爱恋中，都是对美好事物的珍视。而凤凰古城，这位正当最好年华的故人，仍站在沱江拐弯处，不催我启程，也不问我归期，只把一篙新雨、半盏旧船灯，留在身后，让我带得走。

　　此次游学，踏先生故里，品《边城》韵味，既领略凤凰古城的美景，也读懂了先生文字里的赤诚与深情。那些藏在笔墨间的情怀，那些流淌在山水间的诗意，都将成为岁月里最珍贵的印记，留在记忆深处，伴此后岁月，温润前行。烟雨凤凰，墨香故居，边城旧韵，皆藏于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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