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号:20107781</p><p class="ql-block">昵称:无为</p><p class="ql-block">文字:无为</p><p class="ql-block">图片:自拍/网络致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吉祥河谷的半山坳,窝着一个不到三十户人家的羌族村落。基格达家老二,寨里人都叫他“先生”。这绰号九岁那年就落了地,比羊角花还开得早。</span></p> <p class="ql-block"> 那年头,人都整天像绣花似地忙着侍弄庄稼填肚子,娃娃们没人管。寨子山高路陡,穷得麻雀都懒得多呆几分钟。学校停办是常事,老师走马灯似的换。乡教委放了话,再找不着代课老师,就撤校。</p><p class="ql-block"> 两间破漏的石头房,八九张瘸腿木桌,一块用木架撑着的脱漆黑板,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凑成了一所高半山的学校。它既关不住风,也关不住孩子们的吵闹。</p><p class="ql-block"> 代课老师是寨里唯一读过初中辍学的人,十来个七到十一岁不等的娃娃,一、二、三年级全挤在一起,上复式教学。老师自己也是半罐水,忙时下地,闲时上课。</p><p class="ql-block"> 他要去薅玉米,就喊:“老二,带他们背课文!”</p><p class="ql-block"> 老二立马站到讲台,腰杆挺得笔直,脆生生的声音竟压得住场。老师没讲透的,他对着课本图画琢磨得明明白白。有回老师去乡上学校学习,走了三天,全靠他领着三个年级学生早读、写字、背乘法口诀。寨里人路过,听见木门里的朗朗声,笑着说:“这娃,比真先生还像先生。”</p> <p class="ql-block"> “先生”二字,像颗松子落进心田。老二时常扒着木门框想,长大了就守着这扇门,当一辈子先生。可四年级一到,这门就关死了。娃们得去山脚下的基点校,走七八里山路,热天顶雨,冷天冒雪。好多娃半学期就丢了书包,拿起了羊鞭。</p><p class="ql-block"> 老二偏要走。天不亮就揣着爹做的玉米馍出门,踏着露水去,踩着星光回。鞋磨破了底,用麻布裹脚;腿肿了,夜里就用热水泡。老娘哭着拽他的书包:“山里娃认几个字就行,遭这罪干啥?”他不说话,只攥紧课本——听老师说,考上师范学校,就能当公办先生,堂堂正正站讲台。</p><p class="ql-block"> 小学毕业,他考上初中。三年后,攥着师范校的录取通知书,他成了寨里第一个走出高半山的人。分配那天,教育局的门推开,名单念到他,那是个比老家还偏僻的村子。有人唉声叹气,他却笑:“没事,有学校的地方,就好。”</p> <p class="ql-block"> 村小的木门,漆皮掉光,露出木头纹理,在风中“嘎吱嘎吱”的作响。老二站在门前,望着这破旧却充满希望的门,心中五味杂陈。这虽比老家的学校条件稍好一些,但依旧艰苦。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十三个娃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p><p class="ql-block"> 白天上课,晚上就着煤油灯啃自考书,两年拿下专科文凭。看到后来分配到其它村小的老师都调入中心校,他心里也着急。可调动的路难走,找领导、送材料,跑了无数趟,每扇门都推得费劲。</p><p class="ql-block"> 有回乡中心校校长拍着他的肩说:“再等等。”转身就把优质课名额给了新来的关系户。这天因全乡观摩这老师的课,迟了,他就没回村小,夜里在操场上闲逛。拐角处见那老师跟人抽烟说话:“一个山上穷卡卡里的娃,懂什么现代教育?”老二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非常疼痛。这年轻人虽出身城市,对山区教育却缺乏了解和尊重。</p><p class="ql-block"> 但此时的他,脑海中浮现出山里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渴望知识的眼神,不自觉地放下了激动。他从兜里摸出娃们送的野花红,咬一口,酸味直钻喉咙。他想起了九岁时扒着门框的决心;想起石头——那冬天穿单衣的娃,把自己的旧棉袄改小给了他,石头说“先生别走,我想跟你读书”。第二天他照样早早推开村小的木门,笑脸迎接每一位学生。</p> <p class="ql-block"> 村小一呆四年,总算调去山下的中心校。老二站在校门口,白铁门在阳光下格外耀眼。看着这高耸的教学楼,绿树成荫的校园,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又有对村小的不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p><p class="ql-block"> 那位年轻老师,与老二相处的过程中,被他认真教学,与人为善,关爱学生的情怀所打动。态度慢慢发生了转变,开始主动向他请教教学问题。</p><p class="ql-block"> 中心校把老二当把关教师,教毕业班。他赛课拿奖,考试成绩次次第一。新校长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可几年后教育局突然从外乡派来一名校长。新任命的年轻校长一到,就把他晾在一边。课时给他安排得最多,评优名单里却压根没他名字。每天夜里他都围着操场转,看着教学楼里明亮的灯,想起寨子里的石头房,想起九岁时扒着门框的自己:当年走七八里雪路都没回头,这点坎算啥?</p> <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夏天,县城一小竞聘校长的消息传来。有同事前来鼓励,他却犹豫了,觉得自己从山里来,比不过县城的老师。路过校长办公室时,传出办公室主任老张的声音:“县城老师那个不是有能力,有背景的,他老二一个高山上的娃,靠一个自考文凭,去了也是丢人!”</p><p class="ql-block"> 他攥着衣角懵了好一阵子,回到寝室闷坐。夜里他梦见寨子里的木门,九岁的自己扒着门框哭:“你不是要当先生吗?怎么不敢推门?”天亮了,他揣着那根断门栓——当年村小木门的门栓,断了也一直留着。他推开了教育局报名处的门,笔试第一,面试时说起走山路的日子,说起村小的破木门,说起娃们冻得通红的手,台下的人红了眼。</p><p class="ql-block"> 他成了黑马,当上县一小校长。高大的朱红校门气派,刻着校训。十二年,他把普通小学办成地区远近闻名的示范学校。有人劝他往上走,他却递了辞呈。不是想歇歇,是教育局长找他:“去教研室,推全县教育改革,让更多山里娃上读好书。”</p><p class="ql-block"> 教育局的门又为他开了,这次是教研室主任。他跑遍全县学校,每推开一扇校门,都问:“娃们学得累吗?看课外书吗?”他推民俗文化进校园,山里娃在学校学羌绣、跳锅庄,也学计算机;组织全县搞教研,让老师都能用现代信息技术上课。后来县里拿了全国教育改革实验区的牌子,他成了局党组成员,肩上的担子更重了。</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几年,县组织部一纸调令,他去县中当校长。迈进漂亮的电动闸门,学生比他教过的所有娃加起来还多。他搞改革、抓教学,眼看县中好转,“振兴县中”帮扶团队来了,来的新校长接任,他退居二线。</p> <p class="ql-block"> 退下来后,老二并未闲着。他时常漫步在校园小道上,听琅琅读书声;看老师们充满活力地穿梭在教室之间。偶尔主动找到年轻老师,分享自己的教学心得和人生感悟,让他们明白教育的真谛和责任。</p><p class="ql-block"> 有回,正值羊角花盛开的时季,他在操场转。听见有人喊“先生”,回头一看,是村小教书寨子里的王大爷,他左手拎一只鸡,右手提着满满一篮子的蛋:“我娃石头在这教书,说你是他先生。当年你在咱村的那些事,寨里人都牢牢地记着。”</p><p class="ql-block"> 石头那娃他知道。此刻正站在讲台前,给学生讲题。讲完后,会习惯性地摸了摸讲台边缘的木纹,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清亮——像极了当年,那个站在石头房里讲台上,领着娃们背课文的“小先生”。</p><p class="ql-block"> 和煦的阳光从山尖洒落,五月的校园生机勃勃。老二站在操场中央,紧紧衣服,腰板更直,昂视远处群山上的蓝天,从未觉得有如今的轻松和坦荡。</p> <p class="ql-block"> 他这辈子,推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寨里的石头房门,村小的破木门,中心校的白铁门,县城的朱红门和电闸门。每扇门后,都有苦有甜,里面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差别在于是自己硬挤进去,还是被人推进去的而已。可他心里,始终装着最初那扇门——门后是九岁的自己,站在讲台上领读,门外是高半山的风,怒放的羊角花,无数想走出大山,又愿回到大山的娃。</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那些门,他推开了,也都给人留着缝。门里门外,都是他的“先生”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