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里的苦与善

阿呆

<p class="ql-block">  村有户人家,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却总透着股不低头的韧劲。老太太年轻时就没了男人,一手拉扯大了儿子和女儿。儿子脑子不算灵光,是村里人口中“半傻不傻”的,可干活实在,肯下力气,就是不懂变通;女儿长大后便嫁了出去,家里的重担全压在老太太和儿子身上。</p><p class="ql-block"> 为了给儿子留个后,老太太东拼西凑攒了些钱,给他娶了个媳妇。媳妇也是个痴傻人,食量不小,心眼却简单得很,复杂的活计做不来,只能跟着打打下手,干点拔草、拾柴的简单活。</p><p class="ql-block"> 打从我记事起,就常看见这一家三口——老太太领着,背驼得像折了个直角,走路时头使劲往前伸着,儿子在前头扛着农具,媳妇跟在身后,一前一后往地里去。春种秋收,寒来暑往,田埂上总印着他们仨的脚印,慢是慢了些,却从没落下过地里的活计。</p> <p class="ql-block">  他们家的地里,从没误过农时、荒过一分田——这背后藏着全村人都心照不宣的原因。</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都清楚这家人的难处:老太太年纪大了,儿子半傻不傻,媳妇痴痴呆呆,单靠他们仨,哪能扛过农忙?所以每到除草、打农药的紧俏时候,生产队的乡亲们总会自发凑成小队,扛着锄头、背着药桶就往他们家地里去。不用谁招呼,也不用算工钱,你锄一行草,我喷一片苗,说说笑笑间,最难的活计就帮着干完了。</p><p class="ql-block"> 添了四个孩子后,这家人的日子更显窘迫了。媳妇本就痴傻,不懂料理家务,屋里屋外常年乱糟糟的——灶台边堆着没洗的碗筷,地上落着柴草和碎布,空气中总飘着一股说不清的烟火混着尘土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四个孩子就像田埂上没人照料的野草,浑身总是脏兮兮的,衣服又旧又破,袖口磨得发亮,裤脚沾满泥点,常常是大的穿完小的接着穿,补丁摞着补丁。</p><p class="ql-block"> 我妈看了心疼,总把我和哥哥、姐姐穿小了的衣服收拾出来,洗得干干净净叠好,送过去。村里的乡亲们也都这样,谁家孩子长太快穿不上的衣裳,或是有多余的布料、鞋袜,都会顺手给这家人送去。那些带着体温的旧衣物,虽算不上体面,却裹住了孩子们的冷暖,也藏着村里人最实在的善意。</p> <p class="ql-block">  可命运偏对这苦命人家格外苛刻,一场意外,让本就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p><p class="ql-block"> 那天和往常一样,一家人在地里忙活,傻媳妇拿着锄头跟着刨地,脑子不清醒,下手也没个准头。不知怎的,锄头一挥,竟直直砸在了身旁小儿子的头上。孩子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田埂边。等老太太和儿子反应过来,抱着孩子哭喊着往卫生院跑,终究是没留住——那孩子,就这么没了。</p><p class="ql-block"> 村里都种葡萄,卖葡萄对他家是难事——儿子媳妇不精明,老太太年纪大,不会算账。</p><p class="ql-block"> 每到葡萄成熟时,总见老太太的外孙女骑着旧自行车,车后座两边各绑一筐葡萄,满满当当的。她蹬着车,往邻村集市去,一路喊着卖葡萄,有人问价就称秤、找钱,帮着姥姥家把葡萄换成过日子的钱。</p><p class="ql-block"> 没两年,老太太也走了。</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看着这家人——傻媳妇、不精明的儿子,还有两个没长大的孩子,都忍不住叹气: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哟。</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外出上学,就很少再听说他家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只偶尔从乡亲口中得知,两个儿子一个有点傻,跟他爹似的实诚能干活;另一个倒正常,女儿也还算伶俐。</p> <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或许日子依然清贫,或许正常的儿子和女儿已经扛起了家。但我总记得,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村里人用最朴素的善意,帮着这苦命的一家人,一步步熬过了最难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有些苦难会被岁月冲淡,可那些藏在田埂间、旧衣裳里的人情味,却像老葡萄藤的根,深深扎在记忆里,想起时,仍觉得温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