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聚焦：康志阳先生文化研究专著读后感二（萍庭鹤）

湖南作家萍庭鹤

康志阳先生“日”古文化研究读后随感

——碎金集日：古人笔下的日头与千重光

萍庭鹤

这几页关于“日”的语汇笺注，哪里是工具书？分明是古人把日头揉碎了，拌进诗词文赋的烟火与风月里，攒出的一匣光。

先看那些别称，每个名字都裹着时辰的温度。“曜灵”是《楚辞》里的楚巫抬头望见的——屈原问“曜灵安藏”，把太阳写成藏在云窠里的灵物，连“藏”字都带着寻的慌；“朱明”沾着《礼记》的夏气，班固写“朱明盛长”，像把日头浸在暑热里，连光都泛着麦香。到了秦汉，“东君”是《九歌》里迎日的神，佩着兰草从东海走来；“白驹”从《庄子》的书页里跑过，“白驹过隙”原是把日影比成驰马，偏生让浮生添了三分急。

唐宋人的日，是浸在烟火里的。“火轮飞”是韩愈笔下的破晓——“火轮飞出默存中”，像把日头从黑夜里拽出来，带着莽撞的热；“黄绵袄子”是罗大经眼里的冬阳，说“太阳如黄绵袄子”，连称呼都裹着棉袄的暖。最俏的是“夕阳”，柳永写“夕阳岛外”，把日头搁在岛边，像忘了归家的客；周邦彦的“斜阳冉冉春无极”更痴，让夕阳拖着春愁，把天边都染成了软的。

同是朝日，在不同人眼里是不同的模样。“初旭”沾着露——唐康骈写“初旭才照，露华半晞”，晨雾裹着光，连空气都是湿的；“东曦”带着海气——梁元帝说“鲜云璚镂，暂掩晨离”，把朝日比作被云缕绣过的玉，偏要遮半面羞；“朝暾”最温软，杜甫写“扶木上朝暾”，像把日头种在神树上，连光都是嫩的，能掐出水来。

夕阳的姿态更繁。“返照”是杜牧眼里的“半江瑟瑟半江红”，光落在水里，是碎的；“落照”是贺铸笔下的“平波落日山衔照”，山像含了块暖玉，偏要冷着脸吞下去；“残阳”最是牵肠——元人写“夕阳何处归？”，把日头写成迷路的旅人，连愁都缠在“夕阳楼”的栏杆上。还有“西日”，左思偏要写“鲁阳挥戈而高麾，回曜灵之为回驾”，把落下去的日头拽回来，哪里是写日？是写不肯输的少年意气，连光都带着倔。

这些语汇是活的，跟着人走。“阳德”从《汉书》里的“阳德方亨”，走到了苏轼的“阳德光天”，光里裹着盛世的暖；“灵曜”从张衡的“灵曜匿景”，落到了柳永的“灵曜东生”，连升起都带着柳色的软。连“残照”都有两张脸：李白写“汉家陵阙起秋风”，残照是冷的；到了曹雪芹笔下，“残阳浦里漾渔船”，残照又暖成了一汪水。

最动人的是，古人看日，从不是仰头望。他们把日嵌在生活里：“晓日”是“晓日龙车动”的宫阙，“晨暾”是“晨暾载曜”的田畴，“夕阳”是“夕阳楼外晚烟笼”的客舍。连“日”的别称，都藏着心跳——“白驹”是案头光阴，“火轮”是破晓的慌，“黄绵袄子”是冬阳裹身的暖。

这哪里是释义？是古人把日头拆成千万种模样，让后来的人一翻开书，就能撞见某一刻的光：或是晨露里的初旭，或是柳梢上的残照，或是某个人望着夕阳时，落在字里行间的、没说出口的怅惘。就像周邦彦写“斜阳冉冉春无极”，那光不是写在纸上的，是缠在柳丝里，跟着风，吹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