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爷的旱烟袋

亮子河

文字作者/张秀夫

时间/2025.11.17

图片/网络

背景音乐/老家

三爷爷的旱烟袋

作者/秀夫

小时候，1953年左右。

在山东老家，西院的三爷爷有一杆旱烟袋。

烟袋不长，顶多也就一尺长吧。铮亮的铜烟袋锅儿，乌黑的杆儿，烟袋嘴儿是碧绿的。听说那是绿翡翠的呢，很珍贵。又听说是祖辈传下来的宝贝，吉祥得很。烟袋杆儿下面掛着个烟荷包。那荷包因为年长日久，乌油油地发黑，不怎么好看。



我记得，每到冬天，三爷爷就会倚着南墙跟儿，蹲下，吸旱烟。吸烟的时候，要先用火镰叭叭地打火石，打出火星儿，引燃艾绒，再吹几口气。眼看着艾绒真的点着了，才把烟袋锅儿伸进烟荷包里，鼓捣老半天，装满叶子老旱烟。然后才掏出烟袋锅儿，对着艾绒，使劲吸几口气，点着了旱烟袋，接着吐出一团白烟来。这时就见三爷爷眯缝着眼睛，仰脸向天，非常享受的样子。

那都是七十多年前事呢，又是在偏僻农村。当然没有火柴，更没有打火机。要点烟，只能用火镰叭叭地打火石，引燃艾绒。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



三爷爷有几个好朋友，东院的李爷爷，南院的王爷爷，还有北院的赵爷爷。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各自成家，又都在祖上老宅院里生儿育女，一直到老年的好朋友。现在年纪都大了，老了，干不动活儿了。一到冬天，就经常凑在一起，在南墙根儿底下晒太阳，抽旱烟。四团白烟融合在一起，轻轻地往高处飞，一点点地，飞着飞着，就全消散了。四个人都不大善言谈，没什么话说，索性就都不说话。还用说什么话呢？四杆烟袋一点着，各自吸一口，吐出了白烟。白烟飘在一起，心也就相通了。



后来，村干部们兴起了吸洋烟，也就是现在说的纸烟、卷烟、香烟。我老家那里最知名最流行的洋烟是“古楼”牌香烟。古楼是山东聊城最出名的古迹，后来听说学名叫作光岳楼的。俺在农村，从来没去过聊城，更没见过这座古楼。只是听老人讲，这楼很了不得，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楼上还住着神仙呢。



干部们吸的洋烟装在纸盒里。要吸的时候，只是打开盒口，剝开银白色的锡纸，右手指在盒底儿上轻轻一弹，上边就露出半截儿圆圆的小棍棍来。然后，那干部左脚狠狠地踩着块大石头，右手拇指食指小心地把小棍棍拈（niān）出来，很利索地叼在了右嘴角上。点烟也不用火镰，用的是洋火，也就是现在的火柴。从洋火盒里抽出一根，哧啦一声划着，扑闪闪地冒小火苗。火苗凑上小棍棍烟卷儿，嘴对着烟卷儿另一头儿猛吸一口气，烟气在嘴里转一圈儿，咽到肚里，隔了一会儿才从鼻子眼儿里喷出来。那姿态，是很潇洒又很洋气的。于是，一股子浓香就弥漫到周围的空气中。远近的人都能闻到，干部的身影也就立时显得高大起来。这时候，干部们会用左嘴角说话发几句指示。不过指示也不会多，怕的是言多语失。再说，用嘴角说话也不方便啊。那个年代，能吸上洋烟，那是身份的象征。



三爷爷他们从来不吸洋烟，可能是因为没钱，吸不起，赶不了那个时髦。也可能嫌洋烟吸起来没劲儿，不过瘾吧。

我说的这些事都发生在互助组的那个年月。村子里很闲散，老年人们也都轻松，冬天有功夫晒太阳吸旱烟。到了1958年，开始总路线大跃进了，所有的人都被动员到地里推独轮车深挖密植，建土高炉大炼钢铁。三爷爷和他的老伙伴们也都服从上级命令，一股脑地组织起“老黄忠队”，和年轻小伙子们大干比拼去了。老天巴地的人了，哪里会受得了那种折腾呢？最后大概也没什么好结果吧。



1960年我家逃荒到了黑龙江鹤岗，和三爷爷失去了联系。鹤岗这边是大东北，正所谓“东北三大怪，年轻媳妇叼着大烟袋”的地方。说真的，年轻媳妇叼着大烟袋我倒没看见，只看见过老奶奶坐在炕头上，吸着一米多长的大烟袋。那大烟袋自己夠不着点火儿，是要小孙子帮忙给点着的。这时候，我就想起了三爷爷祖传的翡翠烟嘴儿旱烟袋。还是那个烟袋好。小巧，好点火，管用。

直到多少年后，才听说困难那时候，没有饭吃，三爷爷给饿死了。他的三个老伙伴儿也都饿死了。

不知道他的那杆祖传旱烟袋又传给了谁。

2025.11.17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