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前后的杨庙台

梁永锋

　　小雪节气前一周，陕北的寒风已开始雕琢大地的轮廓。吴起县杨庙台的沟壑间，霜花悄然爬上枯草，像细碎的银箔缀在黄土坡上。清晨的薄雾裹着寒气，从山梁间漫过，将那些裸露的崖壁染成朦胧的灰白。风掠过时，带着沙沙的响动，仿佛千万根细弦在弹奏冬的序曲。农人们裹紧棉袄，站在窑洞前望着天空，盘算着这场寒流会带来多少雪——在陕北，小雪前后的雪，是来年墒情的预言，也是大地沉睡前的最后馈赠。

小雪节气一到，杨庙台的窑洞便成了温暖的港湾。土炕烧得滚烫，主妇们忙着蒸煮的红薯、蒸洋芋擦擦，存放粮食，大铁锅上弥漫着熬酸菜的香气。风箱的“呼呼”声与家人的谈笑声交织，跳动的火光映在墙上，将窑洞染成橘红色。老人们盘腿坐在炕上，就着热茶，品着烧酒，讲着往年的雪事，孩子们则偷偷溜到门外，用冻红的小手堆起雪人。这些琐碎的日常，在寒风中凝结成一种朴实的幸福——冬日的陕北，无需丰盛菜肴，只需一炕暖意、一锅粗粮，便足以抵御漫长寒冬。

小雪过后，雪终于来了。起初是细碎的雪粒，像柳絮般轻飘飘地落在山梁、树梢和窑洞的瓦檐上。杨庙台的沟壑渐渐被染白，那些裸露的黄土坡覆上薄薄一层雪，宛如大地的素衣。风裹着雪片掠过树林，沙沙声如低语，唤醒沉睡的油松与沙棘。雪下得大了，便成了棉絮般的帘幕，将天地笼在一片苍茫中。山峦轮廓模糊了，只剩下一片流动的银白，仿佛岁月在此刻定格。农人站在窑洞前，望着雪幕中的山梁，眼中映着对来年的期许——这雪，是荒原的休止符，也是新生的伏笔。

雪后的杨庙台，并非全然沉寂。日光大棚里，蘑菇的藤蔓在暖意中伸展，果实垂挂如冰晶般的洁白。林间的鸟雀偶尔扑棱翅膀，惊落枝头积雪，露出底下未褪的深绿。这些细微的生机，在寒冬中格外鲜活——陕北的雪，从未真正封冻土地，它只是以沉默的方式，孕育着下一季的绿浪。

站在杨庙台的山梁上俯瞰，雪景如一幅泼墨山水。窑洞的灯火在雪夜中闪烁，像散落的星子，温暖着游子的归途。雪落无声，却掩不住黄土高原的呼吸——那是风过林梢的沙沙声，是窑洞灶火的噼啪声，是农人踏雪归来的脚步声。此刻的乡愁，不再是对贫瘠的叹息，而是对这片土地的眷恋。雪覆盖了荒原的沧桑，却让记忆中的绿意愈发清晰：那些油松与沙棘交织的密林，那些在雪后破土的幼苗，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韧与重生的故事。

小雪前后的陕北，是寒与暖的交织，是静与动的平衡。杨庙台的雪，落在山梁上，也落在时光里，成为永恒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