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鲁藏布江

陆军

你是我心头蜿蜒的诗行，

在雪域的褶皱里轻轻吟唱，

绿意如呼吸，从地心升起，

森林垂首，像诵经的僧侣，

守着一条河，守着千年的秘密。

我站在墨脱的门前，风穿过山脊，

嘎隆拉的脊梁下，时光缓缓流淌，

江水不急，却带走了所有回声，

只留下波光，浅浅地晃，

晃出云影，也晃出我心底的微澜。

这哪里是河？分明是大地的血脉，

在高原上写下柔情的笔画，

每一个弯道，都不是阻隔，

而是回眸，是低语，是召唤，

让行者在转折处，看见自己的倒影。

心门一扇扇推开，无声却清晰，

远方的寂静，落进我心底，

种成一片林，长成一条河，

在岁月的弯道上，静静流淌，

而我，只是它途中的一个音节，

被风轻轻带走，又轻轻归还。

我曾站在高原的边缘，看一条河从云雾中醒来。它不喧哗，也不急切，只是沿着山的脉络，缓缓地走，像一位老僧在晨光中踱步。那河水浑浊而有力，裹挟着雪线融化的记忆，从高处走来，穿过峡谷的褶皱，绕过沉静的山林，将一片片绿色轻轻托起。它不急于奔海，反倒在群山之间画出巨大的U形弧线，仿佛要在大地上写下一句未完的诗。

这河，是雅鲁藏布江的一段呼吸。它流经墨脱，像一条银线缝合了陡峭的裂谷与葱茏的雨林。两岸的植被浓得化不开，从崖顶垂落的藤蔓像是大地低垂的思绪，而那河心的小片平地，有小路蜿蜒，有红顶屋舍静卧其间，像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村落。它不张扬，却让人心生敬畏——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依水而居，听涛而眠，与山共老。

我想象着那些清晨，雾气从江面升起，缠绕在树梢，牧人牵着牛群走过小径，脚印留在湿润的泥土上。孩子们在屋前奔跑，笑声被风卷着，落入江水，瞬间就被带向远方。可这江水从不拒绝什么，它接纳落叶、鸟鸣、山崩的碎石，也接纳人间的低语与叹息。它只是流，安静地流，把一切沉重都化作波光。

有人说，雅鲁藏布江是倔强的，它不肯顺从地东去，偏要向南，切开喜马拉雅，撞出世界最深的峡谷。可在我眼里，它更像一位智者，懂得绕行，懂得停顿，懂得在弯道处回望。每一个转折，都不是逃避，而是更深的进入——进入山谷，进入人心，进入时间的褶皱。

我曾蹲在岸边，看水中倒影。云在动，树在动，我也在动，可心却忽然静了。那一刻，我仿佛成了江的一部分，成了它带走的一个音节，一段呼吸，一缕光。风起时，水面微漾，像谁在轻轻翻动一页泛黄的诗稿。而我知道，这诗，早已写在大地之上，写在千年的雪与绿之间，写在每一个凝望它的人眼中。

它不说话，却教会人倾听；它不停留，却让人愿意驻足。在这片被神灵亲吻过的土地上，雅鲁藏布江不是一条河，而是一种活着的信仰——它用流淌证明，最柔的水，也能雕刻最硬的山；最慢的走，也能抵达最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