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弥渡县城周边的村落,农人的日子从不止于耪田种菜、养殖畜牧的田间劳作。生产队时代,当夕阳收尽田间余晖,村民们便拾起各自手艺,在业余时光里编织生活的底气。于谷芹村的多数人家而言,打稻草席是最寻常的营生,那些经纬交织的草席,承载着一家人的油盐茶碗,也织就了乡村岁月里最质朴的烟火气。</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家乡,草席是刻在生活肌理里的寻常物件。谷芹等村的稻草席与高芹村高孟营的席草席,以不同姿态温暖着农人的日子。席草席带着蒲草的清芬,冬能保温、夏可吸汗,既是铺在木板床上的贴身床单,也是婚礼、寿礼、竖柱、丧事等场合的专用品;麻茎编织的稻草席则坚韧实用,垫床底、裹果蔬、盖秧苗、抗洪装沙,既是易碎商品的缓冲物,更是农家生活的“多面手”。我小学一年级前,村里多用麻纺成的麻茎来打稻草席。</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时期的农闲时节,尤其冬腊月的寒日里,村里的妇女们便忙着编织一床床稻草席。打席用的稻草,多是秋收后除去谷粒的稻秆。稻谷收割后,人们会把稻草扎成草人状,散开根部立在田间晒干,再用杆子将立着的草把捆成捆,挑回生产队闲置的场房地上堆码成大草垛。秋耕结束,妇女们便到生产队整理草堆:先把草把一一散开晾晒,再用连杆或徒手打下穗头上的秕谷,除去秕谷后用耙子梳理绒草,最后齐根部用草绳捆成一捆捆稻草。秕谷与成捆的稻草分到各社员家后,打席前要泡好一天能用完的稻草,还得提前备好麻茎——这可是个费心的细活儿,多由母亲们绩麻纺线完成。</p> <p class="ql-block"> 读小学前后,家里的麻是父亲在街子天,从县城小十街彝民背下山的麻匹中买回的。绩麻前,母亲将麻匹浸泡在沟水中软化,捞回滤去水分后,坐在稻草墩上双手翻飞,把麻撕成缕、捻成线,一盘盘整齐放进筛子。待所有麻匹绩成粗线,便借来杨奶奶家的手摇纺车——那由金竹辐轮、木摇柄、锭杆构成的老物件,在母亲手中“吱吱”作响,将粗麻线纺成紧实的麻茎。左手送麻、右手摇柄,蘸水粘线、借势缠锭,纺好的麻线还要搬到太阳下晒干,最后缠成球状,才算备好编织的经线。</p> <p class="ql-block"> 打稻草席需借助精巧的席架,这在传统手工艺领域堪称一台精密的编织仪器。以麻线为经、稻草为纬,席扣集分经、分缝、捶草功能于一体,梭片则似灵动穿梭的织梭。常见的草席长约两米,宽一点五至一点八米,席架与席扣皆由本地木匠精心雕琢,采用榫卯活动结构:主体以四根木材搭建,架长超六尺、高约四尺;席扣长两米,正反两面按尺寸均匀雕凿出带孔洞的交叉V型槽,侧边装有两木手柄。</p><p class="ql-block"> 编织前,需在席架上穿好十几对麻茎,每对麻茎穿过席扣孔洞后结于一细棍;用木锤敲紧席架下方半圆横木两舌头榫口处的木楔,直立席架上的麻线便会绷紧。此时两人对坐操作:一人持梭子,借梭口槽夹带几根稻草在经纬间穿梭;另一人手扶席扣交替抬升翻转,时而上翻下压、时而下翻上压,让麻茎自然分成两排,再根据梭片留在茎内的稻草情况捶下席扣,同步捥边固定。经纬交织间,稻草席渐渐成型。编好后解开细棍上的茎结,在麻茎头处打结并剪去多余部分,再将草席平铺,用剪刀剪齐边缘,力求席面平整、无缝无隙,才算完成一件像样的活计。那些席架前忙碌的身影,伴着纺车的吱呀声,将寻常稻草与麻线,织成了承载岁月温度的生活器物,也织就了一代人难忘的乡村记忆。</p> <p class="ql-block"> 如今,席架早已蒙尘,老纺车也难觅踪迹,机器生产的凉席取代了手工草席的位置。但那些指尖捻麻的温度、纺车吱呀的声响,以及草席承载的烟火岁月,早已深深镌刻在记忆里,成为乡愁最温暖的注脚——无论走多远,想起时仍觉满心温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