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友·碎》

乙卯

他是个舞者，初次见到他，他以僧人的形象游走于舞台边缘。他没有表情，没有跳蹈，只是象征性地拾起身边象征性的经文字母，然后把它们堆成一个小山，再将小山分解，夷为平地。

舞蹈两个小时，他仿佛和舞蹈没有任何关联。他目光呆滞，虔诚得有点让人心疼。整个舞蹈，我都被他吸引。舞蹈结束时，观众送来鲜花，他旁若无睹，依然拾起地上的经文字母，然后再次放在另外一个角落。全场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后台，我认识了他。

他出生在一个小镇，父母是重组家庭，所以，他从小就很缺少安全感，选择舞蹈也是因为他身材高挑，柔韧性比较好。

当南去的火车叫响时，他与家乡割裂了。但，他一点也不怀念。

因为，他曾听到“碎”的声音。

苦命人专找苦命人。他认识了一个朋友，也是重组家庭的孩子。相比于他，他的朋友更惨，母亲三嫁，丢尽了脸面。他的朋友也嫌丢人，天天游走在大街上，像个乞丐，脏兮兮的。

但是他朋友的母亲嫁人后，没有房子住，他一个初中生，骑着破自行车，在大街小巷帮他找房子。找到房子那一刻，他比他的朋友还开心。

那段岁月是甜蜜的，甜蜜的不是物质，不是精神，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在岁月的支撑下，抹去苦难带来的创伤，以呵护般的情怀，给苦难的孩子最后一点温存。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重组的家庭破裂了，母亲在一次车祸中去世，继父也不想要他。他成了真正的孤儿。

一棵枯草在岁月的折磨下，风雨飘摇着。

他想起了他的朋友。当时他朋友嫌母亲丢人，已经独自去县里上学去了，他投奔了过去。当时的他，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戴着面具的芸芸众生面前，赤裸裸，毫无防备，那些曾经的友好，都露出獠牙，想将一个生命吞噬。

结果，他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他曾给予恩惠的朋友，也露出了獠牙。

这一刻是刺骨的，血淋淋的。

太痛了。

那是一个暗夜，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他的朋友让他滚，因为他影响到了他朋友睡觉。

“我去哪里呢？”

“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午夜的月光清冷，惨白，他裹着衣服在大街上游荡。

小镇午夜的大街很安静，没有人头攒动，没有车水马龙，两边的房子像鬼魅一样，黑森森，像嗜血的恶魔。

太痛了。

他满脑子回忆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都是假的吗？是的。

都是虚的吗？是的。

像一场梦。是的。

风太冷了，他想起一个片段，取取暖。

他朋友穿的鞋子在大雨天打湿，他拿来洗脚盆让朋友洗脚。满脚的泥进入洗脸盆那一刻，瞬间化开。

“像泥鳅······”他笑着说。

“哈哈哈······”他朋友露出天真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是在一个远方亲属家度过的，软软的沙发让他陷入轻度睡眠。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

他走了，跟着舞蹈团走了。

他知道，这条路很艰难，生死未卜。

可是还有别的路吗？没有了！

其实他对他的命运是无感的，他只知道命运的残忍，却没有感受到刺骨的冰凉。

但是，那个夜晚，那个被朋友赶出的夜晚，他体会到了。

他听到友情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