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敦煌

吴静娟

我曾千里迢迢奔赴敦煌，只为一睹举世闻名的莫高窟真容。然而在幽暗的洞窟中，佛像隐于昏黄光影，禁止拍照，游人如织，只能匆匆而过，走马观花，所得寥寥。如今，“何以敦煌”艺术特展来到上海，以三D打印技术精准还原洞窟原貌，辅以详实的历史叙述，让我真正读懂了莫高窟的千年脉络。这一次，不再是远观的仰望，而是沉浸式的对话，耳目一新，心潮澎湃。

凿崖为窟，绘壁成史。莫高窟以千佛之相，静观丝路千年兴衰。飞天翩跹于彩云之间，佛陀低眉于莲台之上，朱砂与青金交织出梵音缭绕的瑰丽世界。这里不仅是艺术的圣殿，更是文明交汇的永恒见证——一壁一世界，一窟一菩提，敦煌以沉默的壁画，诉说着中华文明的深邃与包容。

敦煌之地，早在四千年前便有人类先民在此繁衍生息。西汉武帝遣张骞“凿空”西域，开辟丝绸之路，使这片绿洲成为东西方文明交汇的咽喉要道。自此，驼铃声远，商旅不绝，文化在此碰撞、融合、生根，孕育出独一无二的敦煌文化。

敦煌文化，堪称中国传统文化的微缩长卷。绵延近两千年的艺术积淀，使莫高窟成为世界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佛教艺术宝库。在这片沙海边缘，不仅有举世瞩目的莫高窟，还有鸣沙山月牙泉的自然奇观，以及阳关、玉门关这两座见证边塞风云的古老关隘，共同勾勒出一幅厚重的历史画卷。

敦煌壁画包罗万象，其核心始终围绕佛教的传播与教化展开。其中，描绘释迦牟尼一生事迹的佛传故事，以连环画形式生动展现他从王子到觉悟者的修行之路。如北周第290窟的佛传图，用八十七幅连续画面详尽叙述佛陀生平，既是宗教经典的视觉化呈现，也是古代叙事艺术的巅峰之作。

“何以敦煌”艺术特展虽具一定欣赏门槛，但只要提前了解三个关键点——

【壁画故事类型】

【洞窟功能类型】

【佛像造型的演变】——便能从容观展，深入其境。

现场提供电子讲解器，30元/台，随走随听，如同一位无声向导，引领你穿越千年时空，聆听壁画低语。”

（一）壁画故事，妙趣横生。北魏第257窟《鹿王本生图》讲述释迦牟尼前世为九色鹿王，救起溺水之人反遭背叛的动人故事。画面层层推进，情节跌宕，传递出善有善报、恶有恶果的佛教哲理，也承载着祥瑞、慈悲、正义与智慧的中华文化价值，令人动容。

莫高窟第407窟藻井中的“三兔共耳”图案，堪称匠心独运：三只兔子仅绘三耳，共用三角中心，形成循环追逐的视觉奇观。这一巧妙构图不仅是敦煌艺术的经典符号，更象征着轮回不息的佛教宇宙观，令人叹为观止。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那藻井中三兔共耳的奇景——三耳成三角，循环往复，仿佛时间无始无终。而鹿王本生图的悲悯、千手千眼观音的庄严、青绿山水的空灵、反弹琵琶的灵动……每一幅都如惊鸿一瞥，直击心灵，真是一场无与伦比的视觉盛宴。

还有那千手千眼观音的慈悲法相，青绿山水的静谧意境，反弹琵琶的曼妙舞姿……种种意象交织成一幅幅穿越时空的艺术长卷，令人目不暇接，心驰神往。

（二）洞窟的形制与其功能息息相关，主要分为三类：

1 中心塔柱窟（又称塔庙窟），其主室后部中央立一方形塔柱，直通窟顶，四面开龛供佛，供信徒绕塔礼拜。如第254窟、第428窟，皆为此类典型代表，体现早期佛教“礼佛绕塔”的修行传统。

2 殿堂窟，平面呈方形，窟顶为覆斗形，始于隋代，盛于唐代，逐渐成为主流。此类洞窟形如佛殿，是讲经说法与集体礼拜之所，窟顶常绘精美图案，四壁布满经变画，如第220窟、第45窟，皆为盛唐艺术的杰出典范。

3 禅窟，主室两侧设有多个仅容一人打坐的小室，专供僧人禅修观想之用。第268窟即为此类，幽静简朴，远离喧嚣，是修行者静心悟道的清净之地。

（三）佛像造型

早期作品背景是红色的

中期作品背景是

往期作品背景是绿色的

本次展览精心复刻五座代表性洞窟：

1️⃣第428窟——现存最大的中心塔柱窟；

2️⃣ 第220窟——被誉为“最美传奇窟”；

3️⃣ 第285窟——融汇多元文化的“万神殿”；

4️⃣ 第3窟——细腻描绘千手千眼观音的修行圣境；

5️⃣ 第17窟——震惊世界的“藏经洞”，内藏五万余件文物，如今可探头一窥究竟，虽需排队，却值得等待。

第428窟为莫高窟现存最大的中心塔柱窟，以其丰富的壁画内容与众多供养人画像著称，堪称北周时期佛教艺术的集大成者，展现当时社会信仰与艺术风貌的深度融合。

此菩萨原型出自莫高窟第428窟的胁侍菩萨（北周时期），呈半跏趺坐姿，衣饰饰以金彩与彩绘纹样，面容温婉，身姿舒展。它既保留北周造像的古朴气质，又彰显华丽装饰工艺，是西域与中原艺术融合的典范之作。

第220窟的乐舞场面，再现初唐宫廷乐舞的盛况：胡腾舞者跃动腾挪，服饰华丽，乐器多达十五种，二十八人组成的庞大乐队错落有致，穿越千年，仍能听见丝竹之声缭绕耳畔。

莫高窟第220窟的“西方净土变”壁画，属初唐经变画成熟之作。画面以佛陀为中心，胁侍菩萨、飞天环绕，楼阁巍峨，乐舞升平，全景式构图尽显极乐世界的庄严繁华。线条细腻，色彩古朴，不仅承载佛教叙事的宏大，更真实还原了初唐建筑与乐舞风貌，艺术与信仰在此完美交融。

第285窟被誉为“万神殿”，融合佛教、道教、印度教等多种神祇形象，艺术风格多元并蓄，极具研究价值。因其珍贵罕见，至今未对公众开放，此次展出实属难得。

莫高窟第285窟的禅定菩萨（西魏时期），结跏趺坐，双手交叠于腹前，面容恬静，发髻简约，衣纹流畅素朴。背景红色莲瓣形背光配以缠枝纹样，既显宗教庄严，又体现西域与中原艺术的融合，是北朝“秀骨清像”审美与禅意境界结合的典范。

这幅画面是莫高窟第329窟故事里【乘龙天人（天女）】引路的部分，也被称作《乘龙升天》，画面中天人乘青龙腾云前行，飘带舒展灵动，是唐代敦煌壁画中，龙纹与飞天结合的经典形象，也是“乘象入胎”故事的前奏引导部分。

此为莫高窟第285窟普贤菩萨骑象壁画（西魏时期）。普贤端坐白象之上，身环光环，胁侍与飞天相伴，背景饰以缠枝花卉与祥云，色彩以褐绿为主，线条灵动奔放。作品融合中原绘画的飘逸与西域艺术的装饰性，展现西魏时期敦煌壁画“多元融合”的独特风格，庄严中见灵动，宗教中见美感。

这幅画中骑马的是悉达多太子（释迦牟尼成佛前的身份），他正从迦毗罗卫城的王宫“夜半逾城”而出，前往深山修行，寻求解脱众生疾苦的真理。

这是莫高窟第329窟初唐壁画《夜半逾城》的场景：太子因目睹生老病死之苦，决心舍弃王位与世俗生活，在天神托举马蹄的护佑下，乘白马犍陟飞越城墙，去往山林开始苦修之路。

第3窟以千手千眼观音为主题，壁画描绘细致入微，千手如光轮环绕，眼神慈悲俯视众生，象征观音菩萨无边法力与无尽悲愿，是敦煌观音信仰艺术的巅峰体现。

第17窟即“藏经洞”，曾密藏五万余件佛经、文书、绢画等文物，于1900年由道士王圆箓偶然发现。然而此后大量珍宝被斯坦因、伯希和等外国探险家低价购走，现散落英、法、俄等国，成为中国人心中永远的痛。

王圆箓于1900年发现藏经洞后，曾主动向地方官府报告。他徒步五十里前往县城，将两卷经文呈送给敦煌县令严泽，希望引起官方重视。然而，当地官员未能认识文物价值，未采取有效保护措施。‌王圆箓后与斯坦因、伯希和等西方探险者进行交易。他的功与过是一个复杂的历史议题，需结合晚清时代背景全面看待。‌他意外发现‌藏经洞并长期守护莫高窟，但部分文物流失海外也与其直接相关‌。‌‌

第130窟开凿于盛唐，内有高达26米的

这是莫高窟文殊菩萨，佛教四大菩萨之一,象征“智慧”，常以说法者形象出现。

修行，主司智慧，莫高窟中的文殊菩萨造像多身着华丽天衣，头戴宝冠，手持如意或经卷，面容端庄慈祥，神态宁静睿智。

观音本为大乘佛教中救苦救难的圣者，唐代逐渐融入世俗审美，此尊造像更是以唐代宫廷女子为蓝本。她头戴化佛宝冠，面容秀雅，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肌肤以晕染技法呈现细腻质感,身姿呈S形，璎珞用沥粉堆金工艺打造出立体华贵之态，神情温婉又不失神性，是初唐佛教艺术世俗化的经典代表。

第172窟《观无量寿经变》中的大势至菩萨，为西方三圣之一，是阿弥陀佛的右胁侍。

据《悲华经》载，其前世为转轮圣王次子尼摩，因发愿摄取大世界,得“大势至”之名。《观无量寿经》称其以智慧光普照众生，助离三途之苦。此造像让信徒直观感知其“智慧接引”的教义，成为净土宗念佛法门的一要象征,也使民众对往

小生极乐的信仰更具象化。

这是莫高窟第217窟《观无量寿经变》中的阿弥陀佛，其左右胁侍为观世音与大势至菩萨(合称西方三圣)。

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教主,据《无量寿经》载，其前世为法藏比丘，发四十八愿成就净土。

此造像结跏趺坐于莲台,身披红袍,手结说法印，背景是青绿重彩的极乐楼阁，尽显盛唐净土信仰的庄严与华美。

这是莫高窟中的毗卢遮那佛(大日如来)，为密宗最高本尊,是法身佛的代表。

在佛教体系中，毗卢遮那佛象征宇宙真理与法界体性，其地位至高无上，是释迦牟尼佛的法身显现。此造像结跏趺坐，双手结智拳印，居于华丽的宝坛中央，两侧有胁侍菩萨环绕，体现了密宗

“法界一体”的核心思想，是敦煌密教艺术的重要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