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尺说寸

颜世亮

　　尺和寸是我国最早出现并沿用至今的长度单位，千百年来其代表的具体长度不停在变，直到上世纪初才定格下来。

最初，我们的祖先“以身为度”，就是采用人的身体作为长度单位。如：布指为寸、布手为尺。

“布指为寸”——古人把中指的一节看作1寸， 3节手指，就是3寸。当人误吃了毒物或酒喝多了难受，郎中会让他自己用中指压舌催吐。中指伸进口腔，指尖正好够到舌根，于是认为中指与舌头一样长，也是3寸。故而民间有了“三寸不烂之舌”之说，用来形容那些能说会道之徒。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唐末诗人王贞白把时间用 “寸”表示，并非只是一种文学修辞手法，因为时间的确可以用“寸”来衡量。古代计时器日晷，原理是在圆盘上标注刻度，中间竖根标杆，利用日照投影确定时间。古人把圆周上的1格叫做1寸，影子移动1格就成了“一寸光阴”，算下大约70分钟。

　　成语“方寸之间”字面意思“一寸见方之地”，比喻地方很小。本义是指人体放置心脏的位置，古人缺少解剖知识，以为人的心脏很小。

人有个子高矮，自然也手有大小，指有长短。用手指来确定长度只能说是“毛估估”的，是不严谨的，因此古代寸的长度很难用抽象的数字被固定。据考古挖掘标出有寸数的实物发现各时期差异甚大，商代的1寸相当1.58厘米，而宋朝的1寸却有3.16厘米，翻了一倍。

中医已有数千年历史，直到今天“以身为度”依然是中医传统技法，针灸师不会拿尺子在病患身上比划找穴位。当然，中医跟传说中的“布指为寸”还是有区别的。

中医——

大拇指第一节的宽度为1寸。

食指、中指、无名三指并拢为2寸，以中节横纹为准线。

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四指并拢为3寸，古医籍把四指宽度也称作1夫。

针灸师一般自己用手测量，倘跟患者身材悬殊，则凭经验适当调整。当然，最精准还是用患者本人的手。

早年在部队服役，不懂这些，曾弄了个笑话。

那年我住院，护士来给我针灸，要我松开腰带躺好。我问是肚子上吗？她回答是“关元穴”，在“脐下三寸”。我吓一跳，肚脐往下三寸，那不“是非之地”么？我赶紧拒绝，连声说不针了。护士反应过来，笑得腰都弯了。她说：“不用紧张，此寸非彼寸，还没到呢！ ”

大概事后护士有说给别人听了，连续几天，科室里别的护士和小卫生员见到我捂嘴就笑。

“布手为尺”——手掌撑直，拇指顶部到中指尖为1尺。

后来，古人发现男女的手大小相差有点多，就借用“咫”字来代表女人的手掌长度。“咫”原本就是个长度单位，在周制中为八寸，比尺短二寸。渐渐咫和尺组合成词了，形容距离短。成语“近在咫尺”、“咫尺天涯”，前者出自苏轼《杭州谢上表》；后者是文人用来感慨痴情男女就在跟前，却爱而不得。

中医的尺也是“布手为尺”，但中医是把手掌底部到中指顶部视为1尺。

从古直今，尺都是我国民间最常用的长度单位。据考古和古籍整理，各朝各代“尺”的长度若换算成厘米，大致如下：

商：16.95

秦：23.1

汉： 23.75

三国：24.2

南朝：25.8

北魏：30.9

隋：29.6

唐：30.7

宋、元：31.68

明：34.1

清：35

可以看出，跟寸一样，尺的实际长度基本也是逐代递增的。我们书中读到的古代人物动辄七尺、八尺，大都出自秦汉，最晚也不会超过三国时期。若按隋唐往后的尺度标准，即便七尺也都超出2米了。

其实古书说的“七尺男儿”，就是正常身高的男性。古代的平均身高不如现代，也就是1米60多点罢了。 八尺就算高大了，“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像诸葛亮、赵云都有八尺。关羽更厉害，是九尺身躯，按三国时期标准算，超过2米10，的确是威风凛凛的巨型猛将。

最夸张的是三国中武功排名第一的吕布，竟然身高1丈（即十尺）。“马中赤兔，人中吕布”，民间崇尚英雄，认为英雄只有高大才能威猛。这理念激发了罗贯中超现实的艺术发挥，虚构这一身高，比一千八百年后小巨人姚明还高出一大截。这显然不可能，古人的营养长不了那么高。

除了“布指为寸，布手为尺”，还有一句“舒肘为丈”。这很少用，因为从周朝开始，就有了十进位：

十寸= 1尺

十尺= 1丈

十丈= 1引……

舒肘就是双臂向左右伸直，长度和人的身高相仿。显然舒肘的“丈”和十尺的“丈”不是一码事，不能相提并论。

司马迁在《夏本记》里记述，夏朝把大禹的身高作为长度单位，叫做“仞”。因为“仞”和 “人”音相近，渐渐“仞”就成了平常成年男性身高代名词了。 “壁立千仞”，就是指千人高的峭壁。古文《愚公移山》开头：“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记得当年初中语文课要求背诵的。

跟仞配套的是“寻”，两臂张开为1寻。两者差不多，但用法不同：竖者为仞，表示高度；横者为寻，表示长度。两个寻相加叫“常”，但“寻”和“常”连在一起就跟长度就没关系了，仅表示平凡不特别的意思。

寺庙的金刚和尚塑像，往往以1丈2尺为基准，目的是防止个别手欠之人去摸脑袋，亵渎神灵。于是民间留下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说法，现在多数人把此语的原来意思曲解了，以为是摸不着自己脑袋。

封建割据，闭关自守，各行其是，尺寸标准很难一致。《五帝本纪》记载，舜每年二月会召集各方首领荟聚泰山，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商讨“同律度量衡”。

秦始皇一个很了不起的功绩，就是统一华夏大地的度量衡。

　　随着时代发展，古代科学家又将“寸”继续细分。唐朝的数学著作《孙子算经》这样规定：

蚕丝为忽

十忽为一丝

十丝为一毫

十毫为一厘

十厘为一分

十分为一寸

照此算来，1寸相当于10万根蚕丝排列的宽度。这应该也是毛估估的，因为古人没法精准量出蚕丝的粗细。如今已进入纳米时代，有了更科学、更规范的微观长度单位，但在我们日常语言中，依旧有先人留下的影响——

忽略、疏忽

一丝一毫、丝毫不差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写字“入木三分”

做事要把握分寸……

提到《孙子算经》，不由想起那道“雉兔同笼”的趣味数学题，题曰：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雉就是野鸡，记得书中是用推论方法来解的 ，有点拗。用现代数学就方便了，只消列个两元一次方程组，好像属于初一的代数。

米，符号为m，是个基础长度单位，米制是全球最流行的长度体系。跟米配套的单位有千米km、分米dm、厘米cm、毫米mm，更小的还有微米、纳米。

“米”的概念是近代工业革命的产物，最初由法国科学家在18世纪末提出：以通过巴黎的地球子午线全长四千万分之一为1米长度。 很快获法国国会批准，并迅速被世界许多国家接受认可。

后来由国际计量大会通过的“米”定义是：“光在真空中于1/299792458秒内通过的距离”。看着云遮雾罩，其实普通百姓不明白没关系的，有个卷尺就够了。

清末，随着国际贸易米制传入中国。起初“米”被译作“迈当”，后又译成“米突”。

1915年北洋政府公布《权度法》，意欲推广米制规范混乱的度量状况，但未能很好实现。

1928年国民政府《中华民国权度标准方案》，规定万国公制（米制）为国家权度标准制，并确定米制与市制的换算关系：1公尺（1米）=3市尺。米制单位有了更适合中国人习惯的名称：公里、公尺、公分……米制的民间称谓就是“公制”。更重要的，从此“尺”的长度终于有了定格：33.33厘米，全国统一，不再变了。

新中国成立以后，人民政府十分重视计量工作规范发展，在全国范围废除旧杂制、推广米制、限制英制使用范围、逐步改造市制……1977年，我国正式加入国际米制公约组织，成为第44个成员国。

　　按国际惯例，一些领域仍沿用英制。例如电视机、电脑显示器、手机屏幕大小，还是以英寸表示。比如55吋电视机，指的是屏幕对角线长度55英寸，屏幕实际长121.76厘米，宽68.49厘米。另外，在航空管制上，飞行高度、跑道长度等，也多以英尺为单位。

最常见的英制单位及和米制的换算：

1英里（哩）= 1.6千米

1英尺（呎）= 3.05分米

1英寸（吋）= 2.54厘米

英制的进位有点乱，如：

1哩= 5280呎

1呎= 12吋

50年前我在金华友谊木器厂制钉车间做学徒，最大号的钉叫“三寸钉”。这种钉通常用于农村里造房子，专钉屋顶上放瓦的木椽子。三寸就是10厘米，我感觉没那么长。找尺一量，果然8厘米都不到。

后来才知道说的是英寸，准确表述是“三吋钉”，换算后是7.62厘米。

　　部队军装不讲尺寸，以号码分大小。除了特殊身材，男兵的军鞋、军服、军帽都分为五档，1号最大，5号最小。我有点比例失调，属于“头重脚轻”的类型，每次换装都领1号帽子，3号衣裤，5号鞋子，是个等差数列。

如今商店里鞋子的大小是用“码”来标注，我至今也没弄懂这“码”是如何换算的。遇上有的鞋是标注英码、法码、美码之类，更让人蒙圈。所以我买鞋从不网购，而是直接去店里。喜不喜欢眼睛看，看中就套一下，合不合适脚指头知道的。

走路也能测量距离，这是我们的老祖宗发明的。早先的农村有些地名就是跟距离有关，如“八里桥头”、“十里铺”、“十八里村”之类。民间说的“里”就是“市里”，旧时也有称“华里”。2市里为1公里，1市里是500米。

古人以360步为1里。现代人体学认为人的正常单步幅度大约是人身高的0.45倍，那么180厘米的大个和160厘米的小个正常走360步，得相差65米。所以，古代1里的长短不太一致，不过基本在400至500米区间。

现代人迈一脚就叫1步，而古人却当是半步，称作“跬”。左右各跨一次才算步。《劝学》“是故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 “跬步”形容极近的距离，相当现在“一两步”的意思。

秦汉时期1步视为6尺，到了隋唐时期就有了“五尺为步”的说法。这不是步伐变小了，而是“尺”的长度变大了。据考证，各朝的步幅换算下来都在135厘米到150厘米之间。

军人队列行进分三种:齐步、正步、跑步。齐步规定每步75厘米，每分钟120步（按古人说的步就是150厘米，每分钟60步）。走队列，身高腿长的要控制步幅，而个矮腿短的则需提高步幅，只有标准统一，队伍才能整齐划一。训练时间久了，自然就成了习惯。

当兵时我参加师直班长教导队，得过队列考核最高分。退役几十年了，肌肉记忆犹在。 我不爱出门，不会为锻炼身体去快走，也没雅兴为陶冶情操去散步。但有事出门必定是“队列步伐”，用走路测量距离也成了我下意识的习惯。小区周边一些不得已常去的地方，诸如菜市场、超市、公交车站、地铁口、社区卫生院等等，我都能报出距离，误差应该不会超出5%。

颜世亮

2025年11月21日於杭州桥西

说“坐”

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