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烟火尘埃里,见繁花盛开·默斋主人原创散文</p><p class="ql-block">夏日的午后,提着一篮沉甸甸的日子,从市集挤出身来。篮子里,土豆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几根黄瓜翠绿得逼人,顶上的小黄花蔫蔫的,却仍有股子生气。那一方用旧报纸包着的豆腐,怯怯地渗着水渍,散发出淡淡的豆腥气。这气味,与鱼摊的咸腥、肉案的厚重、人群汗涔涔的温度缠在一起,黏着每一片菜叶,沉淀在每一次呼吸里。</p><p class="ql-block">回到寓所,将菜篮放进水槽。指尖还残留着黄瓜刺手的微痛,和塑料袋勒出的红痕。习惯性地推开阳台那扇有些滞涩的玻璃门,一阵熟悉的燥热扑面而来。然而,就在这一片混沌的温热中,一缕极清、极淡的甜香,像一丝清凉的溪流,倏地钻入鼻腔——与我满身的烟火气撞了个满怀。</p><p class="ql-block">我怔住了。</p><p class="ql-block">那盆几乎被我遗弃的月季,竟就在这角落里,不声不响地,炸开了一团绯红。</p><p class="ql-block">上月它枯黄垂首的模样,我还依稀记得,那时心里掠过一丝歉然,浇水也只是随手一泼,近乎潦草。可眼前,哪里还有半分颓唐?那花朵是层层叠叠的,饱满得像要溢出来。绯红从花瓣边缘向中心渐渐晕染开,最深处,是近乎墨色的沉静。阳光透过它,花瓣便有了温润的玉质。我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触碰——表面是丝绸般的滑,细辨之下,又有一丝极细微的、绒布般的涩意。这触感,忽然让我心口一颤:我那点漫不经心的给予,竟成了它绝境逢生的全部凭借;而它回报我的,却是这般不管不顾的、近乎宽容的灿烂。</p> <p class="ql-block">方才的疲惫,水槽边的琐碎,忽然间都失了重量。这低头拾掇与抬头遇见之间,仅一门之隔,心境却已是两重天地。想来东坡先生当年谪居黄州,于“空疱煮寒菜”的困顿中,能品出“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滋味,心境该是如此。他看见的,何尝只是鱼与笋?他是在生活的粗粝砂纸上,磨砺出了一双能发现温润的眼睛。那鲜鱼,那嫩笋,不正像我眼前这株月季么?都非殿堂里的奇珍,只是寻常日子里,被一颗不怨不馁的心所照见的、独一份的“好”。</p><p class="ql-block">我转身洗菜,清亮的水流淋在黄瓜上,想起月季干裂的泥土,便用舀水的碗,接了半碗,轻轻泼在它的根部。水珠顺着花瓣滚落,在阳光下闪烁,竟也带上了菜叶的清气。这一刻,我忽然明了:这繁花,从不是脱离尘埃的孤芳,它的盛放,竟也依赖着我这烟火日常里的点滴给予——我的琐碎,原来正是它生命的土壤。</p><p class="ql-block">生命的长途,我们风尘仆仆,难免困于脚下的泥泞。但若因此便忘了抬头的能力,该是何等遗憾。这人间一趟,或许本就不是为了建造巍峨的殿宇,而是为了在这些俯仰之间,捕获那些细微的、属于自己的光。</p><p class="ql-block">这月季,从无人为它吟诵,但它依旧为我,或者说,为它自己,这样尽情地开了。那么,我也该向它学这份从容了。不必等待盛大的仪式,无须渴求旁人的喝彩。只是在每日的疲惫里,记得推开这扇门;在洗菜做饭的间隙,分给它一点清水,一点目光。让这方小小的阳台,成为烟火深处一座彼此滋养的花园。</p><p class="ql-block">所谓“得之坦然,失之泰然”,或许就是如此:坦然于手提的尘埃之重,亦泰然于目睹的花开之盛,更安然于这尘埃与繁花之间,有心的相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