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李师师和地狱白秀英

陈厚全

电视连续剧《水浒传》里何晴扮演的东京花魁李师师（一）

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施耐庵为我们描写了一个神奇的江湖世界——官逼民反，以宋江为首的一群侠客义士，聚啸水泊梁山，反抗暴政，撕杀斗狠，招降纳叛。书中人物，男子汉大丈夫为主，当然也有些少女人作为配角，如开黑店做人肉包子的孙二娘，风流淫荡与西门庆勾搭的潘金莲，全家遇难被掳上梁山嫁矮脚虎的扈三娘……这里聊聊其中的另外两个女人——李师师、白秀英。

李师师和白秀英，她们职业相同——都是京都风尘卖笑歌姬，条件相当——都是容貌绝佳的美人，最终结局，却完全是云泥之别。一个傍上帝皇，稳做京都花魁；一个脑浆迸裂，成了地狱冤魂。

电视连续剧《水浒传》里王雯婷扮演的歌姬白秀英

先说白秀英。

白秀英东京人氏，天生的好颜色，又天生的会唱戏，堪称“色艺双绝”。

天子脚下，人才济济，如白小娘子般漂亮又会唱的，自然很多，想从中脱颖而出，当有一定难度。于是，她遂跟随老爸经纪人白玉乔，从东京来到小县城闯码头，凭其声色与手段，加上是从首都来的，广博见识与靓丽风采，自然要比郓城县的土鳖戏子有魅力得多。

其实，能屈身从东京来郓城这个小地方，更重要的原因，她是郓城县新上任的知县大老爷的“小三”、“二奶”！一来，借知县的权力捞金发财，二来，晚上知县需要她暖床呀，你懂的。

站街卖唱的白秀英和戴枷示众的雷横

按我们现今的思维，傍上县衙一把手，那都是金贵得很的金丝雀，养尊处优，吃香喝辣，哪里需要如乞丐般站街卖唱呀！

由是，我很佩服白秀英。她没有密藏深闺享受“二奶”的风光，更没有摇身一变成了宝马香车的“贵夫人”，借助“县老大”的关系搞点工程之类什么的，而是继续抛头露面，站在街头舞台，轻歌曼舞，风采尽展，一时间坊间轰动，观者纷至沓来。

这其中，就有郓城县巡捕都头雷横，放现今，大约相当于公安局刑警队长的角色，得知有靓丽美姬街头献艺，自然要来欣赏。作为黑白两道都需敬畏的雷都头，大模大样坐前排主座，听到兴奋处，勉不了来几句高声喝彩。

白秀英一曲唱罢，遂拿起盘道：“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叫空过。”财、利、吉、旺的字眼打头，听了的确让人觉得受用、舒服。

白秀英托着盘，先走到雷横面前，笑道：“头醋不酽二醋薄。官人坐当其位，可出个标首。”新来乍到的她不知，雷横是这地头的爷，黑白两道通吃的，哪有看戏掏钱的习惯。

果不然，雷横一脸不耐烦，道：“我一时不曾带得出来，明日赏你三五两银子。”白秀英却不依不饶：“官人今日眼见一文也无，提甚三五两银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女儿少不更事，老爹白玉乔算是老江湖了，难道也不懂江湖规矩？！想不到，他也是个倔驴，看不顺眼便插话道：“我儿，你自没眼，不看城里人村里人，只顾问他讨甚么？且过去自问晓事的恩官告个标首。”雷横话赶话：“我怎地不是晓事的？”白老爹道：“你若省得这子弟门庭时，狗头上生角。”雷横大怒，骂道：“这忤奴，怎敢辱我？”有旁人喝道：“使不得，这个是本县雷都头。”白老爹仍不示弱，接骂道：“只怕是驴筋头。”被惹炸了的雷横，径直跳上戏台，揪住白老爹，拳脚相加，瞬间唇绽齿落，血溅眼乌。众人见此阵势，轰一下都四散而去。

白秀英见老爹被打，怎肯罢休？又哭又闹，要知县大人做主。知县也知强龙不压地头蛇，想敷衍了事。可白秀英“撒娇撒痴”，不依不挠，只好派人拿了雷横，戴枷站街。

说实话，这白秀英已经出了气，若就此悠着，雷横知晓了底细，也不会再纠缠，甚至还可能巴结送上些银两什么的。这世间啊，凡事得圆通些，差不多就行啦。

雷横枷劈白秀英（画）

但白秀英太过逞狂，太过分了，居然逼着县太爷，让雷横的手下押着雷横，就站在她唱戏的台旁戴枷示众，极尽羞辱。

恰在这时，雷横的老母亲送饭来，实在看不过眼，张口骂道：“这个贼贱人只恁的倚势！我且解了这索子，却才道甚么？”

白秀英也不甘示弱，则回骂雷婆婆：“老咬虫，乞贫婆，贱人怎敢骂我？”

雷婆婆道：“我骂你怎地？你须不是郓城县知县！”

这就触到白秀英隐秘痛处。这种床头风流破事，被公开讥讽，有何颜面？白秀英因此大怒，抢前只一掌，把雷婆婆打个踉跄。雷婆婆却待挣扎，白再前出一步，大耳光子刮来，雷婆婆遂倒地不起。

一旁戴枷示众雷横，见此怒自心起，挣断绳索，扯起枷来，猛力望着白秀英脑盖上只一枷梢，打个正着，劈开了白秀英的脑盖，顿时脑浆迸裂，死了。

唉！

与大宋皇帝宋徽宗私下幽会的李师师

接着说李师师。

作为北宋京城最大娱乐公司的花魁，李师师殊色秀容，温婉灵秀，能歌善舞，色艺冠绝，名满京师。从而被风流倜傥的宋徽宗相中，进而发展成情人小三，经常秘密幽会。

按我们现在的认知，被皇帝包养后，完全可以金盆洗手，专司伺候天子。或者，吹吹枕边风什么的，讨个正五品或从四品之类官衔，让赵官家掏公帑把她养起来。对其而言，这实在是易如反掌。

可李师师并没有这样做，她还是继续坚持风月场所的岗位，依然笑迎天下客。不过，因为是御用的，价码高了点——哪像现今一些大牌歌星，被腐败高官包养后，寻常百姓就难觅仙踪、难近芳颜了。就这点看，她恪守职业道德足够称职。

另外，这也和宋徽宗与民同乐的“崇高”思想境界分不开。这位后来被金人俘虏的大宋皇帝，虽然荒淫，但写得一笔瘦金体，据说画也不错，更兼吹拉弹唱，无所不通。如此多才多艺，却去金銮殿虚度光阴熬岁月，可惜了！

当然，李师师如此了得，仅仅靠容貌出众、腹有诗书、气质优雅，通晓音律，显然是不够的，通过水浒的描写，我们能窥见她过人的智慧，娴熟的交际手腕和通达的处世态度——和白秀英相比，简直是天壤云泥之别！

白秀英靠着个县太爷就那么狂，换为李师师，可以狂到天上去！

电视连续剧《水浒传》里何晴扮演的东京花魁李师师（二）

天子常居深宫，中间关山重隔。但正因为李师师还坚守大宋风月事业岗位，宋江等一众梁山泊反贼，才有可能通过走“二奶”路线，让自己想被招安的一番真情，送达天听。

梁山泊首先派出了第一美男兼公关部长燕青出马，三两下就搞定了妓院老鸨李妈妈。然后再带宋江会见李师师。由于宋江出手阔绰，奉上百两黄金，还故作谦虚道：“山僻村野，绝无罕物“。

妓院老鸨李妈妈立刻另眼相看。引出李师师，当即拜谢道：“员外识荆之初，何故以厚礼见赐，却之不恭，受之太过。”您看看，这开场白说得，多么有素质，服务多谦恭，谈吐多得体。

酒宴摆上，宋江喝大，指指点点，吆三喝四，露出梁山泊贼首的面目。作为沾过天子雨露的李师师来说，对这伙举止不雅的土财主未必瞧得起，但她恪守了风月场良好的职业道德，通情达理的表示：“酒以合欢，何拘礼节”。

此时，长相粗野的李逵，不满宋江寻欢喝酒自己守门，骂骂咧咧擅闯进来。阅人无数的李师师处变不惊，只是掩唇轻笑问：“这汉是谁？恰像土地庙里判官立地的小鬼。”。宋江答：“这个是家生的孩儿小李。”你看李师师如何幽默：“我倒不打紧，辱没了太白学士。”

这话令人拍案叫绝！简直是外交辞令的经典之作。以同姓李为噱头，将大才子诗人李白、杀人喝酒的黑大汉李逵，和柔情美貌的自己，如此调侃到一起，既拉近了距离，令人开心，又用一句玩笑，将尴尬轻轻一笔带过，四两拨千斤，真不愧是冰雪聪明之人。

酒过三巡，正式话题还未提及，宋徽宗突然由地道来幽会，宋江的拜访只能匆忙中止。

仓惶撤离中，李逵趁乱殴打护卫皇帝的杨太尉，惊了御驾。宋江一伙的真实面貌，因而暴露。接待如此重大的反贼，若搁在别人那里，早就被京都警备厅抓进去了。可因为是皇帝的二奶，“李师师只推不知。”此事居然不了了之。

李师师钟情于才貌双全的燕青

因招安大事未完成，燕青再次奉命进京，拜见李师师。李已知上次闹东京一帮人的身份。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花魁对燕青说：“你不要隐瞒，实对我说知；若不明言，决无干休。”

燕青只好讲了自己的意图：“只是久闻娘子遭际今上，以此亲自特来告诉衷曲，指望将替天行道，保国安民之心，上达天听，早得招安，以免生灵受苦。”李师师表示理解：“你这一班义士，久闻大名，只是奈缘中间无有好人，与汝们众位作成，因此尚屈沉水泊。”

由是，李师师向宋徽宗引荐了燕青，报告宋江真心想招安一事。说句真心话，宋江被招安的愿望实现，李师师功不可没。

李师师跟随燕青浪迹天涯

我们都知道，北宋毁于宋徽宗，毁于“靖康之耻”。但《水浒传》告诉我们，还有另外原因。风月影响政治，卧榻掌控时局，二奶左右王侯，妓院胜于官衙。

李师师相助梁山泊成就招安大事，除了受人钱财为人消灾外，我以为，还囿于李师师的见识与经历有关。风月中人，按理最应当理解江湖人士，他们往往都有难言的人生际遇，有种种辛酸，他们的道德观、是非观不同于正常社会。

李师师有幸傍上皇帝，但她没有得意忘形，依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她虽出身风尘，却能洞察玄机，明辨是非，以一袖清香，轻松化解几十万的金戈铁马。

至于书中隐晦描叙李师师因此而寄情燕青，电视剧里，甚至最后与燕青浪迹天涯，我以为，不过是写书人和制片人的一厢情愿，寄托人们美好的愿望罢了。

（写于2020年9月6日，修改于2025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