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坳有块小盆地，——烟花三月下江南之二

Zhou

赶了五百多公里路，到了皖南黟县边远的小镇——柯村，为的还是看油菜花。记不得在什么地方下的高速，一头拐进了群山之中。

路，是省级公路，不宽，倒也好走，围着一座座山头上上下下来回盘旋，对于习惯于平地开车的人，还是蛮紧张的。导航一路上不停的警告，“前方是反向转弯路段，请小心驾驶”，“前方是连续转弯路段，请小心驾驶”，凭空增添了紧张气氛。特别是半山腰大拐弯时，不敢开快，老远就鸣喇叭，警示对方车辆。记得走一次陡陡的上坡路，正赶上反向大转弯路段，忘了鸣喇叭了，车刚到拐弯处，猛地看见对面一辆大卡车占着我的车道直冲下来，着实吓我一大跳，两车错过之后，好半天还心惊。山路行车，紧张、刺激，倒也好玩，后来在平原高速路上时，就觉得没意思了，好想山路行车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

皖南走山路，两旁风景真是很漂亮，绵绵山峦绿绿的，山坳下星星点点村庄和一片片亮亮的水塘，竹林、茶园、还有密密匝匝的杉树林从身旁一闪而过。漂亮归漂亮，哪敢分神多看一眼呀，眼巴巴的看着可以拍出“大片”景色在眼前掠过、消失，留下的只有“一堆”遗憾。

不知在什么地方，道路总算摆脱大山“纠缠”，到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河水真绿，就像绿绿的海水，就是在绿山映衬下也是格外醒目。小河“跟”着我十几公里了，路窄窄的，刚够两台车通过，也不敢停车，总算找到一处可以停车的地方，匆匆拍了两张小河的照片，就不知道小河它的名字，也没有人可以打听。

离开小河，又钻进山里，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终于在一个山头的拐弯处看见一块牌子：柯村观景台。在路边悬崖处搭出一个十来平米平台，从上可以俯瞰整个柯村。

山坳里的小村庄应该是柯村了。它藏匿在群山围着的一块小盆地，小到一眼就能看到它的边缘，小归小，有着色彩艳丽油菜花装扮，蛮像一枚精致的艺术品。可惜有点薄雾，柯村和远处山峦有些朦胧。拍照时，心里难免有点遗憾，赶得真是不巧。照片嘛，总希望画面能明亮清晰，不过事后再看朦朦胧胧的照片，发现也别有韵味。这让我想到绘画中的一个流派——印象派。印象派强调光与色块的变化，将瞬间感受表达出来。我不喜欢印象派的画作，哪怕是世界顶级大师也是如此，觉得看不懂、也没看出什么美感，倒是喜欢现实主义的画作。但在看朦胧中的柯村时，突然想到了梵高和他的名作“向日葵”，似乎两者有一点相似，朦胧不清，似乎有点理解“向日葵”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有点荒诞不羁，不成功的照片怎么与世界名画比，想想都觉得滑稽可笑。

到了柯村才知，这不是一个“村”，是一个镇，叫柯村镇。难怪刚才在山顶上看柯村时，见到“盆地”里散落着好几处民居群，还纳闷一个村子怎么盖得那么分散，现在想来那可是好几个村子吧。说柯村是镇吧，大概是我见过最小的镇了，中心地带就是一栋三层大楼，徽式白墙黛瓦，大门正中挂着一个国徽，楼顶升着一面国旗，不用问必定是镇政府了。两边是矮一层楼的楼房，也是白墙黛瓦，那就是一些商店和饭店了，中间是一个小广场，广场前一个小花圃，立了一块影壁“柯村欢迎您”。对着广场是一条短短的马路，也就四五十米长，这就是柯村主要街道，都是徽派风格两层小楼，有一半开民宿。选了一家住下，很清静也很干净，我可能是这条街唯一的游客了。

（见图一，图二，图三，图四）

图一

图二

图三

图四

来柯村，就是冲着这儿的油菜花，冲着一个叫“东坑”地方的油菜花来的。安顿之后，见天色还早，便动身去东坑。按照导航，在村口被引上一条仅比一辆小车略宽的路，两车几乎无法相错。是这条路吗？顿生疑惑，问当地村民，答案就是这条路，走上七八公里就到了。路真的很窄，最窄处仅能容一辆小车通过。一路上担心对面来车，幸好一路没有遇到车，不然真不知道怎么错车。东坑村在山下，看油菜花则在山上，还是窄窄的路，都不知道上了山后，怎么掉头下山返回。顾不得那么多了，“义无反顾”上了山。

顶上山顶，才发现油菜花田在山坳坳中的一块平地，难怪叫“东坑”。山不高，却把油菜花田围的“密不透风”。田地中间又“隆起”一座小山，像伸出一条“臂膀”插入油菜田，把好端端油菜花劈成两半。远远望去，“臂膀”右侧挨着山脚有几栋房子，白墙格外显眼，大概就是东坑村了。“臂膀”两侧是油菜田，从高处才能看清油菜田是一块块不规则的图形拼接的，这一块地是黄颜色的，那一块地则是绿色的，即便是黄色还是绿色，深浅还有区别，就像调色板，虽不是五颜六色，浓淡变化还是蛮丰富的。有点不太明白，同在一处农田，为什么花期有早有晚呢，是品种不同，成熟期不一样，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有必要种不同品种吗？好像说不太通。

山上看油菜花有个好处，就是能一览无余，如同之前在兴化垛田，登上宝塔才能欣赏到垛田相连、河溪纵横妙趣。但高处看油菜花也有缺憾，离得太远，没了那种亲近感。想摸一下油菜花，就得下山，可是没有下山的路，连踩出来的小路都没有。很巧，山上来了四五位青岛游客，他们说是专程来看东坑梯田油菜花。梯田，还真的看不太出来，只有仔细分辨，才能模糊辨别出，一块块田地高度有一点差异，比起黄土高原梯田，这就是一块平地嘛，哪有高低错落的壮美。东坑油菜花，漂亮而鲜于变化，一个固定点看一个不变景色，难免觉得单调。看上一会儿油菜花，拍上几张照片，满足了“猎奇”心理，就盘算打道回府。幸好青岛人帮忙，在与车长一般宽的在路上掉过头来，第一次完成超高难度调头，怕归怕，还是蛮得意。真是应了那句“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老话。

（见图六，图七）

第一次到皖南、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徽派民居，白墙黛瓦、还有高高的马头墙，觉得非常新鲜。在柯村的小巷子里转悠，有意思的是那路，宽一些的路还是窄窄的路，中间都铺着一条青石板，哪怕不足一米宽的小巷子，路中间也是一条青石板路。光滑的青石板与黛瓦颜色相近，两边则是普通石头拼接的路面，一条小路就有三种颜色。不知是下雨的原因还是潮湿的原因，青石板路面总显得湿漉漉的，泛着白光。以为这样路面会很滑溜，走上去还是抓地的。这儿的白墙也很特别，远看是一堵白墙，走近，墙上长满了黑色霉斑，有的一面墙都是黑霉斑，而接近墙根处则长着绿绿苔藓。我的童年还是青少年也是在南方长大的，虽然也潮湿，但从未见过如此潮湿的程度。

在小巷中，摸一摸长满黑霉斑和苔藓墙壁，窥看一下半掩木门光线昏暗屋子，仿佛走进一个历史、一个离你挺遥远的历史。

柯氏祠堂就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建筑，门前四根柱子支撑起的门廊，一下子把自己尊贵地位显示出来，来开了与边上普通民居距离。门廊很旧了，门楣木雕装饰有人物和图案，破损挺严重的，有的已是面目全非了，残存雕刻虽看不出所以然，但还是能看出雕刻的很精细。大门紧闭，两旁窗户却开着，往里望去，黑乎乎的，模模糊糊看见供桌和几张椅子。既然是祠堂，它能向我们讲些什么样的故事呢。

柯村还真是有故事的地方。故事与一位革命者联系在一起，他就是方志敏。

1934年，皖南发生百年不遇大旱，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地主依旧要收租，民怨鼎沸。皖南最为闷热的七八月份，在柯村偏僻的一户旧农舍，每晚都有人到访，关着门关着窗，连油灯也不点，每次来的人都不同。不为外人察觉的神秘活动，持续了好长时间，终于在8月的一个深夜揭开了神秘面纱，当地100多名共产党员和3000多农民，在柯村和周边几个村落同时举行了武装反抗，也就是著名的“柯村暴动”。暴动的农民手持着最原始的武器，席卷了当地土豪劣绅，被沉重地租压得无法喘息的农民，终于看到一丝希望。一个红色政权应运而生，在柯村成立了“苏维埃政府”，政府就设在“柯氏祠堂”，柯村成为皖南百余平方华里红色根据地的中心。

一个月后，柯村再次迎来历史性的时刻，一支6000多人红军队伍从江西瑞金转战来到柯村。这支队伍就是红军北上抗日先锋队，领导人是方志敏，还有寻淮洲、乐少华和后来新中国开国将军粟裕。红军在柯村期间，村村挂红旗，贴标语，打土豪分田地，农民高兴地敲锣打鼓，爆竹庆祝。

柯村紧邻南京、上海、杭州这些中心城市，成为红军根据地，这是蒋介石难以容忍的，派大军前来围剿。红军与前来围剿的国民党军队，展开了连续几个月的围剿与反围剿战斗。柯村农民杀猪送粮送布鞋支援慰劳红军，不分昼夜地组织担架队，运送伤员。由于敌我力量悬殊，抗日先锋队处境日趋险恶，又值隆冬天气，雨雪交加，红军指战员衣着单薄，为避敌锋芒，在1935年1月与国民党四十九师激战后，撤离了柯村根据地，转入浙江开化。红军离开前，方志敏为柯村留下一个红军侦察营，加上当地游击大队，组建皖南红军独立团，明确独立团三项任务：开展游击战、进行抗日宣传，发展白区秘密工作。在皖南留下了革命火种，这支队伍成为后来皖浙赣红军独立团的中坚。这段红色经历，把名不见经传的柯村记录进红色政权史卷中。

方志敏在柯村时办公居住房子，紧挨着柯氏祠堂，就是一间普通民房，墙上写着“当红军最光荣”几个大字。不是门旁一块指示牌“方志敏柯村纪念馆”，绝想不到这间老屋有这么一段历史。门也锁着，不能参观。方志敏是一位我很敬仰的先烈，他写的《可爱的中国》，我很小时就读过，让我深为感动的是他的清贫和为了信仰为了理想的献身精神。在被国民党军队俘虏后，身上只搜查出一块怀表、一支钢笔，以至于搜查他的士兵怀疑眼前这个人会是共产党大官吗？清贫与方志敏名字联系在一起，从过去传颂到现在，还会传颂到将来。方志敏在柯村只呆了几个月时间，柯村人记住了方志敏，保留着他曾经住过那栋老房子。它想告诉我们什么，它能告诉我们什么？也许很多。起码当看到私饱囊中的“公仆”纷纷落马消息时，更觉得方志敏太高贵、太珍贵了。

把柯村作为皖南行的第一站，就是为了这儿的油菜花，看过了，觉得不是自己预想的那么惊心动魄，感动我的倒是这个宁静小村庄曾爆发过不畏强暴的抗争，展示出底层百姓那种不屈的精神，还有那位为信仰为理想甘于清贫的方志敏。唯一遗憾的是，那栋老房子锁着门，没能进去看看。离开柯村的时候，天空中依然飘荡着淡淡的雾气，一个上午都没能散去，只有村头那片油菜花开得正艳。

（见图六，图七，图八，图九）

2025.4.10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