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芦苇

山中王者

　　在济南市一个冬日暖阳的上午我沿着济西腊山河坡下的草径漫步，冬日的草色收敛而沉默。就在这静谧里，我遇见了它们——河畔的芦苇，一片又一片，像从大地眠床里生长出来的、悠长的梦。

　　这哪里是寻常草木？分明是冬日豢养的精灵。芦花蓬松，如披着殷勤冬神织就的衣裳；不，那不是衣，那是一支支蘸满清霜与寂静的——岁月的羽笔。它们举向天空，以河光为墨，写流云的聚散，寒星的寂寥，冰封下河水依旧潺潺的暗涌。那字迹空灵飘逸，凡眼难识，只有风这位渊博的学者，时常前来翻阅，惹得满篇沙沙作响，如低沉的吟哦。

　　风来时，静谧的诗便活了。苇浪层叠，是沉静的舞蹈。阳光穿过时，苇杆如镀金的琴弦，芦花是跃动的音符。光被花絮筛过，金与银交织，仿佛阳光与月光在此幽会，泄露了缠绵的私语。

我走近，沙沙声愈清晰。那是岁月的低语，荣枯的轮回。夏日的喧哗褪去，换作素朴冬装——不是死亡，是沉淀。苇影倒映水中，虚实交错，我立于边界，恍惚间分不清身在岸上，还是已踏入水中的梦。

　　这片片芦苇，能滤尽尘嚣。都市的扰攘、肩头的铅华，在此被一一浣净。心似倦鸟，终于寻得栖息的枝，渐渐沉静。凝望近处的一茎芦苇，纤细，却不断。它伫立水湄，从春到冬，如沉思的哲人，以谦卑之姿迎接风霜。不争，不语，站成一种风骨。原来每一茎芦苇，都是自然灵性的笔触，蘸晨露为泪，蘸晚霞为血，在天地间勾勒简约而深邃的画卷，

　　离去时回望，芦苇的轮廓如轻烟，如未说出口的告别。我不曾带走一茎一叶，但我知道——那支岁月的羽笔，那场光的私语，已在我心里写下：关于安静，关于坚守，关于繁华落尽后，如何与自己的灵魂，坦然相对。

苇岸有感

一茎芦花一页寒，

写下长冬与诀别。

风是读者，沙沙翻岁月，

将未说出口的凝望，

都译作星光的碎屑。

河水驮着光的私语，

在虚实之间徘徊。

当金芒与银絮交织，

大地便摊开素笺，

任漂泊的云，题名在空白。

我们站着，如苇杆，

把繁华还给人间。

霜降时低首，风起时垂肩，

而泥土深处——

有永不迁徙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