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小小说 跨行之门

田竹

美篇呢称：田竹

美篇号：92868118

图片：致谢网络

　　妹妹小萍原在县供销合作总社机关工作，那曾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1984年，改革春雷乍响，计划经济开始向市场经济转化。供销系统作为大集体单位，机关人员靠基层社盈利发放工资。她预见到，一旦基层社等下属单位改制，县总社机关人员的工资就没了保障。

改革虽雷声大雨点小，但四年下来没有实质性改变，只有少数胆大的人悄然“下海”，而她，正在寻找门路，想进金融部门工作，银行应是受国家保护的重点单位，比较稳定。

八八年那会儿，县里的经济改革步履维艰，停滞不前，日子过得慢，可机会来得突然。

那天小萍在下班的途中遇见在县工商银行工作的张阿姨，她笑容可掬地说：“小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行的计划统计员跳槽了，有个空位。”

小萍心头一振，心想：“工行的门，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供销社虽也体面，可能会好景不长”，便说：“您能帮我找找门路？”

“我试试看吧”，张阿姨说。

在张阿姨的引荐下，几番辗转，终于见着了人事股的股长。那是个中年男人，目光炯炯有神，问话一句接一句，像在审账本。小萍穿着一件白衬衫，背挺得笔直，回答得也利落。她是正规学校毕业，学的就是计划统计，专业对口，在那时候，也算“硬通货”。股长没当场应承，可眼神松了半分。

后来工行发了函到供销总社，总社领导找小萍谈话，语气里带着惋惜：“小萍啊，你在这儿干得好好的，咋非要去工行？那边规矩多，人情淡。”

小萍抬起头，目光正视着领导，轻声细语地说：“石主任，供销系统正处于改革时期，前途未卜，工行已向我敞开了门，我想过去试试，望领导成全”。领导叹了口气，没再拦，他知道，工行的门槛高，能跨进去，也算本事。

到工行报到那天，小萍刚进大门口的铁门，门卫把她叫住：“你是要进去吗？请过来登记”。她走过去登记完，走进大楼的门，楼道里回响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同事们走路不看人，碰面也不打招呼，各自捧着文件夹，脚步匆匆。她原以为进了好单位是风光，可这风光底下，是紧绷的弦，是人与人之间隔着的那道看不见的门。

　　小萍逐步明白，这门，不只是工行那两扇铁门，它是规矩，是效率，是人情冷暖的分界线。以前在县总社，大家称兄道弟，可人员状态松散，工作节奏慢，如今在这里，话少事多，可账目清楚。为了一笔差错，同事之间能争得面红耳赤，可争完转身就干自己的活，不记仇，也不寒暄。

小萍慢慢适应了这种节奏，幸好她虽跨行但没有跨业，业务还是熟悉的，只是埋头苦干没了清闲。有时候她靠在窗边，看外面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想起张阿姨的帮助，心里很是感激。她想：“张阿姨不只是给我指了条路，而是轻轻推了我一把，让我自己去推开那扇曾以为进不去的门”。

　　小萍初入工行职场，日子过得如绷紧的弦。工作繁忙，经常加班加点，那时业务还处于手工与计算机并行的过渡期，系统初建，网络不稳定，操作生疏，稍有不慎便可能误删数据。为保数据准确及时传送，上级行只得“手工一套、机工一套”双线并行，反倒加倍工作量。每逢月初，市行、省行报表汇总常抽调基层人员，因上级行人手紧缺。小萍业务娴熟、细致尽责，经常被点名借调，有时一个月竟有二十天左右辗转在外，忙于报表与培训之间。

有一天，她风尘仆仆回来，还未放下行里，丈夫便沉着脸说：“你还知道回来啊，你还要这个家吗？小明夜里哭着喊妈，醒来不见你，坐在床上嚎啕大哭，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我抱着他，自己也忍不住掉泪。”话语未落，心已碎了一地。

小萍怔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她猛地冲进房间，抱起熟睡中的小明，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眼泪滴在孩子的脸颊上，也滴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那是母亲的愧疚，是职场女性在责任与亲情间挣扎的无声悲歌。

月中的一天上午，县统计局召开会议。小萍与县供销总社的王股长不期而遇，寒暄间，王股长关切地说：“小萍比以前瘦了，是不是还不太适应？要不还是回来吧，我跟领导说说。”

小萍喉咙一紧，泪水在眸中打转，她强咬下唇，不让情绪滑落。沉默片刻后轻声回应：“县总社虽每月汇总量很大，但基层统计员都参与汇总，我仅负责查错与终审；而工行不同，所有报表的汇总、数据分析、报告撰写全由我一人承担，还有旬报，经常加班出差，家中事务也难以顾及。”

至于回原单位她也想过：“哪能说走就走，想回便回？人生的选择，从来不是退路的重拾，而是前行的坚持。”

半年多的磨砺悄然过去，随着计算机系统的逐步完善，数据汇总、传输与分析全面上线，工作流程日益高效，压力也随之缓解。小萍始终任劳任怨，锐意进取，业绩斐然，终因表现突出，被提拔为中层干部，迈上了职业生涯的新台阶。

又经数载，工行发展蒸蒸日上，效益节节攀升，员工统一着装，精神焕发，薪资待遇亦大幅提升。每当小萍出席县里活动，昔日同僚见她从容自信、衣着得体，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惊叹，更有一份对坚持与蜕变的由衷敬意。

岁月如梭，转眼间小萍已步入退休之年。当她拿到那本紫红色的退休证书时，心头一愣——退休金数额竟比县供销总社的旧日同事少了两千多。她去省社保厅询问缘由，一位身着蓝色便服领导模样人面无表情地说：“工行属国有企业，养老金按企业公式核算；供销总社参照行政事业单位标准计发，计算公式不一样。”一字一句，如箭穿心。

小萍怅然若失，难以言说的不平在心里翻腾：“国家政策怎会如此不平？定是哪里出了差池。”她询问相关部门查看有关文件走访同类人群，却始终找不到根源。日复一日，她沉默寡言，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隔在了公平之外。

然而。一阵风雨过后终见彩虹。2023年末，江苏大地传来一则暖人心扉的消息：全省企业退休人员的过渡性养老金将予以增发。这不仅是数字的调整，更是对一群沉默奉献者尊严的回应。

2024年1月15日，江苏省人社厅与财政厅联合发文：依据国家和省统一部署，优化养老金计发办法，纠正历史形成的群体间偏差，标准趋同，公平回归。新规自2024年1月1日起施行，补发分三年完成。小萍每月将多出1500多元，虽比旧日同僚仍有差距，但她眼中已有光——她相信，时代的车轮终将碾平沟壑，公平不会缺席。

时光流转，百感交集。一晃小萍已过花甲之年，她静坐阳光房，回首往昔，不禁轻叹：“跨行之门，岂可轻越？门内未必鲜花满园，门外也非荒漠一片。择一行而安之，得其所，有其养，便已是福。尤其女人，不可无业，不求高薪显赫，但求持家有道，育子成才，工作与家庭并重，方为人生安稳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