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风水:龙山本名癞蛤蟆

草木大隐

摘要:地名，不仅是地理方位的标识，更是地方文化记忆的活态载体与民间情感的凝结。本文以湖南省岳阳市“龙山”的地名演变为核心案例，通过剖析其从原名“癞蛤蟆山”至现名“龙山”的嬗变过程，结合民间谚语“九龟赶一癞，赶到华容出秀才”与明代黎淳状元的历史事实，深入探讨地名“雅化”现象背后所折射出的文化心态。论文认为，这种从“俗”到“雅”的转变，在提升地方文化表象的同时，也导致了生动鲜活的民间叙事被简化，质朴的乡土记忆被遮蔽，进而提出了在当代语境下，如何通过挖掘与重述地方知识，以重构一种更具历史纵深与情感温度的乡土认同。

关键词：文化记忆；民间谚语；乡土认同

一、引言/龙与蟾的辨形:盛名之下的集体遗忘

今人提及岳阳南湖的龙山，可能会想到湘西的龙山县，或者山东某地的龙山镇，大抵还会想象到一派雄浑蜿蜒的龙脉气象。然而，正如考证者所揭示的，在这“龙”的盛名之下，掩埋着一个更为质朴与生动的原名——“癞蛤蟆山”。

这一名称的变迁，绝非简单的符号替换，而是一场深刻的文化叙事更迭。当民间的“九龟赶一癞”被美化为“一龙赶九龟”，我们失去的不仅是一个“癞”字，更是一整套与之相关的谚语叙事、民间想象、地方风物与集体记忆。

本文旨在剥开“龙山”这一雅称的层层包裹，探寻“癞蛤蟆山”所承载的乡土本源，并反思在地名变迁过程中，我们应该如何守护属于本土的独特文化根脉。

二、谚与景的解密：民间叙事的活态历史

地方性知识的传承，极大地依赖于口耳相传的民间叙事。在岳阳地区的民谚“九龟赶一癞，赶到华容出秀才”的话语中，保存了破解龙山原名之谜的关键密码。这里的秀才，肯定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秀才”，而是特指足以成为秀才典型代表的佼佼者。

首先，这是一套完整的、动态的“地景叙事”。它将静态的山川地貌赋予了旺盛的生命力与戏剧性的情节。“九龟”与“一癞”均是“象形地名”，是先民“观物取象”最直观的智慧结晶。在洞庭湖区的特定地理环境中，这种将山丘比作水生或两栖动物的命名方式，极具地方特色与水乡风味。一个“赶”字，画面顿生，使整个岳阳大地仿佛成为一个巨大的充满动感的竞技场。

其次，这条民谚巧妙地构建了“自然地理”与“人文教化”之间的超链接。“赶到华容出秀才”并非一句空泛的吉祥话，而是有着坚实的历史注脚——明代华容人黎淳高中状元，成为这一风水传说最有力的现实印证。这使得民谚不仅仅是描述地貌，更是一种文化预言与精神激励，将山水的形态与地域的文运、人才的兴衰紧密相连，体现了“人杰地灵”的传统观念。

相比之下，现今流传的“一龙赶九龟”则显得苍白无力。它剥离了“癞”这一核心角色，斩断了与“华容出秀才”的因果链条，使一个不晚于明代的丰满的风水传说沦为一个仅有动作、没有目的与结果的残破述景和一龙九子的重复故事。叙事的简化，直接导致了文化记忆的水土流失。

三、雅与俗的博弈：地名变迁的文化心态

从“癞蛤蟆山”到“龙山”的演变，是一个典型的“地名雅化”过程。这一过程深刻反映了社会集体心理与文化权力的博弈。

1. “癞蛤蟆”的乡土本色：“癞蛤蟆”或“蟾蜍”的意象在民间具有双重性。一方面，它因其外貌和“癞”字的贬义色彩，被视为粗俗、不雅的象征；另一方面，它又是民间信仰中的吉祥物，承载着招财(刘海戏金蟾)和长生(月宫蟾蜍)的寓意，更有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的期许。但无论如何，作为地名，它都充满了未经雕琢的野性的乡土气息，是民间审美直白而生动的体现。

2.“龙”图腾的文化权威：“龙”作为中华民族的至尊图腾，是权力、祥瑞与能力非凡的象征。以“龙”为名，无疑能瞬间提升地方的文化格调与心理地位。这种改名行为，背后是一种追求正统、摈弃“土气”的文化心态，是乡土文化在精英文化面前的一种自觉或不自觉的退让。

3.地名身份的符号重复:“龙山”是一个在全国范围内复刻品居多的符号，而“癞蛤蟆山”却是较少的甚至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文化身份ID。当我们在雅化中丢失了“癞蛤蟆”，我们也就在某种程度上与本地最独特、最鲜活的文化基因切断了联系。无独有偶，岳阳临湘的药姑山如今也被改称为龙窖山，有人讥讽这种行为有叶公好龙之嫌，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这场“雅”对“俗”的征服，表面上提升了地名的文化内涵，实则脱离了生发它的土壤，使其变得抽象而空洞、浮泛而平庸、顽劣而不肖。

四、名与实的对比:记忆失落的现实场所

地名所承载的记忆，需要具体的“场所”来维系。考证者亲临龙山，发现其山梁乱石秃顶，颇有几分“癞”的感觉。按照媒体视频截屏，从无人机视角鸟瞰，其山形“整体就像一只活脱的蟾蜍”。这一实证确认了“癞蛤蟆”之名的客观合理性，它本应是这片土地最直白的地貌说明书。

然而，与“龙山”盛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一文化记忆在现实中的尴尬处境。山峰之下，房屋建筑紧逼，甚至还建有一个小垃圾站。这种物理空间上的不被珍视，恰恰与它在文化记忆中的被遗忘同构。人们享受着“龙”名带来的心理满足，却不再关心这座山的“前世今生”，任其最本真的面貌被现代建筑所侵蚀和遮蔽。这不仅是环境规划的问题，更让人联想到可能是一种文化上的“失忆”与“失敬”。

让相当多的人观察这龙山鸟瞰图，竟然没有一人说是像龙的，倒是大家一致认同很像癞蛤蟆。

这个癞蛤蟆山似乎还与嫦娥故乡的考证密切相关。不远处的湖南民族学院校园内，就有关于嫦娥诞生的塑像和勒石纪事。这与极小范围“九龟赶一癞”的民间叙事可能存在神使鬼差的一种巧合。一个遗落已久的美妙真相仿佛呼之欲出。

我曾与一旅居加拿大的华容老乡交谈，他较我年长许多，那时正筹集出版一部谈论北纬30度神秘事件的书，我翻了一下他的书稿清样，资料很是翔实。

他谈及岳阳知识界，义愤填膺，直呼岳阳“有历史没文化”，被一干文人墨客和某些官员搞得乌烟瘴气。他举例说，金鹗山溯源因黄鸟聚集而得名，不如叫黄鸟山。鱼鹰除眼珠有点黄，根本不可能有黄色。认为金鹗就是个错误，还不如叫金鳄山，长江里的扬子鳄倒是有不少黄色。

我当时觉得他说的太过于绝对，并且打击面太广，不过也确实发现一些混乱的学术现象。这也许是百家争鸣的气象。我对他的言论，颇有点拿不准。但那金鹗之名无疑是一个美丽的谬论，正如人们把猪称作和扮作金猪一样。人们还把铂叫做白金，用来形容白鸟也是可以的，说金鹗不一定就非得杜撰出黄鸟。

五、情与理的推测:文化特色的历史传承

如果说癞蛤蟆山的考据与嫦娥故乡的溯源体现历史文化的特色传承，那么乡间的谚语则是历史文化的活化石。从情理上，倒底应该是一龙赶九龟——没有下文，还是九龟赶一癞，赶到华容出秀才？如果从语意完整性而言，显然是后者更切实际。从谚语出发，窃以为，九龟赶一癞，当是由东朝西赶往华容方向才对，那么九龟当在龙山以东或南北两边包围。

排列的顺次和方位应该是一路向西:九龟山→赶山→癞蛤蟆山(龙山)→华容。然而，有一种说法是赶山即龙山，那么问题又来了，这赶山龙山的山名是不是有点随意唤取的味道呢？

有文章却说:“一龙赶九龟”是指龙山与龟山的合景——在南湖南岸，龙山前有九个独立小岛（即龟山），形成的景象好似一条龙在追赶九只乌龟。而“九龟赶一癞”同“一龙赶九龟”成因相同。癞蟆山位于南湖南出口，其状若蛤蟆蹲坐，其后是九个小岛组成的龟山，于是形成九只乌龟追赶一只蛤蟆的景象。

显而易见，这种说法并不可信。我们实地考察，也看不到九座龟山，算上水中极不规则的小洲，那些可以称为汀、渚、坻、沚的，不是什么岛山，倒是水位稍一提高就成“九鳖”“九蚌”了。九龟的位置太令人怀疑，更看不到也想象不出除了所谓龙山之外还有哪座山像是“蛤蟆蹲坐”并且有所谓龙山那么癞！

甚至又有人穿凿说，九龟赶一癞，赶到华容出员外。这无疑是仿冒了“赶到华容出秀才”的说法。

要说这一谚语形诸文字发表，笔者可能更为掌故。敝作《岳阳有胜景，佳处在南湖》一文曾发表于岳阳晚报(后改为日报)2005年12月3日第三版，其中引“一龙赶九龟”的说法。当时因与一陈姓熟人谈及，他纠正是“九龟赶一癞”，说这一谚语是从他爷爷那辈所传，并且他曾爷爷是在清末明初随太爷爷从湖北迁往岳阳本地的，都懂得一点风水。我然后就在网络文章中透露了“九龟赶一癞”这一谚语，现在恐怕很难看到早于此前的书面文字。

六、数与据的考证:调查研究的格局拓展

三眼桥那片水域以前称邕(㴩)湖，这个名字其实很有文化底蕴，即使水域扩大也可叫做大邕湖，后来改称南湖。李白《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中的“南湖”如“洞庭西”一般，当指西洞庭、南洞庭，不一定具体确指某一地点范围。南湖这个改名似乎与浙江嘉兴的南湖有攀附之嫌。邕湖水域以前多有岛山，形似龟鳖，今湘北大桥、北港大桥、龙山东北入口桥附近都有大小不等的水中岛山。如果大范围查找，不难凑足九数。如果从岸边找那些龟形小山，更是易如反掌，唾手可得。

至于把圣安寺那座大山称为大龟山，不远有山称二龟山，还建个龟山公园，且命名附近九龟湾之类的地名，不知是否有实在的依据。以前有人拍摄南津港两座小山，也认为是龟山。九龟到底是哪九龟，历朝历代以来，恐怕谁都无法确切知道。因为，这一带除了邕湖，在唐人及以后诗文中稍有提及，其余龙山、九龟山都只有传说，尚且只是今人在传，何况还不是古代传说。洞庭湖中高地，水落石出则为山，水涨山没即为岛。不住人的地方肯定有不少无名之山之岛，很多名称无疑是有人迁居之后陆续产生。

若是按现在一龙赶九龟的说法，则九龟也凑不上数。当然，九为阳极，言数之多，亦可虚指，未必就是九岛九山，但宜多不宜少，绝对不是三五个数。

至于龙，除了如今龙舟竞渡的节日吉祥、龙的传人的美好象征之外，相对洞庭湖区百姓而言，更容易令人想到蛟龙，兴风作浪的洪水猛兽，往往成为一种日常忌讳。唐人传奇柳毅传书认为洞庭龙宫就在君山之下，也有传说巴陵慈氏塔是用来镇龙的，锁龙井之有无尚且无法证明，另说上世纪30年代长江曾断流，河床露出水面，竟然发现一根碗口粗的白柱子像是被仔细打磨过，当时人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后来有人说是蛟龙的骸骨。何况这一切并无历史记载和官方声明，也表明湖区的人们与龙的关系并不亲密。有人因亲身经历、亲眼看见而害怕龙卷风、蛟龙搅水的情形。有的乡里人早晨未进食之前，说话提到龙蛇都习惯拐个弯讳饰为“溜溜儿”“曲曲儿”之类的称呼。如此看来，本地人根本不可能不顾禁忌而给身边的山丘命名为龙。

再说这龙山也太不像龙了，既无突兀挺拔之姿，又无弯曲起伏之势，倒是很像一只鳖或一只鼍(鳄鱼的一种)，与蛇的形象尚且大相径庭，与龙更是不着边际了，细细一看，那山形硬是像只癞蛤蟆的模样。

七、结论/龙与癞的权衡:乡土认同的路径重构

综上所述，岳阳“龙山”的地名变迁史，是一部微缩的中国民间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面临挑战的侧写。我们并非要否定“龙山”之名，而是呼吁一种多层次、有历史深度的文化认知与乡土认同。

重构乡土认同，首先在于对地方知识的重述与激活。 我们应当像发掘文物一样，深入挖掘并大声言说“癞蛤蟆山”这个曾用名以及“九龟赶一癞”的完整民谚。在旅游介绍、地方志书写和市民教育中，完全可以将“龙山古称癞蛤蟆山”作为标准表述，并详尽讲述其背后的传说及其与黎状元的故事。这非但不是揭短，反而是文化自信的体现。黎淳不仅是明朝唯一的湘籍状元，而且也是岳阳市域内历史上唯一的状元，甚至是享誉数代优良家风的尚书级清官，如果要谈本地历史文化，舍状元黎淳而可言谁？

其次，在于对文化记忆的转化与实践。 可以在龙山规划中，设立相关的文化景观节点——例如立碑简述地名演变，设置观景平台指引游客如何欣赏“蟾蜍”形态，甚至以艺术雕塑的形式再现“九龟赶一癞”的生动场景，树立岳州郡千古唯一的黎状元塑像，让抽象的记忆在具体的空间中得到转化、重新“落地生根”！

地名，是打开一方水土文化秘境的钥匙。当我们敢于在“龙”的辉煌之下，坦然承认并欣赏那只曾被追逐的“癞蛤蟆”时，我们便找回了一种更为完整、更接地气、也更具生命力和文化内涵的乡土认同。这不仅是对历史的尊重，更是为了在未来，我们依然能清晰地记得自己从何处而来，我们的文化之根，怎样深植于片生动而又有趣的沃土之中。

八、尾声/好与恶的推测:古今叶公的心血来潮

这龙山之名，并非渔父樵夫之所为，大概率乃古今叶公之所好。由文人墨客一通比划，地方长官一记拍板，新闻媒体一顿炒作，名正言顺推广开来。而历来水文不断变化，我们也不能完全以目前的地貌为唯一依托来推测真相。历史文献和方志的考据恐怕还得更加严谨且须打开格局，少一些遗漏，多一些关联和调查才行！否则，这境况就会是无厘头演戏:岳飞杀张飞，杀得满天飞。

联想到华容运河，主要是人工开凿，理当彰显劳动群众的伟大力量。其中一段名串治河渡、严家沟、轭头湾、月亮湖、蔡家港→狗尾巴河；还有一段名串珠头山、张家湖、黄石垱、潘家渡、新河、南堤拐、陈家渡、文家湾、灌头尖→六门闸。我看满好，非得美其名曰沱江，熟悉地图的人还以为是四川那个沱江。像类似重复泛滥的地名全国各地自古以来比比皆是，而今乃大数据区块链时代，为什么不能够想方设法避免雷同却反而去求同攀比呢？

于是作诗《咏癞蛤蟆山》曰:

巴陵总是地多龙，郡府丞官有叶公。

向使龟蟾名可滥，吴刚伴兔战天蓬。

癞蛤蟆就是癞蛤蟆，也可以雅称为蟾蜍，甚至称嫦娥也不过分，但怎么能随意将自己称之为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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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O二五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