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柔》被分开的日子里(海外版)

吴伟栗

<p class="ql-block">1966年春天的一个晚上,与丈夫分居后带着两个孩子独自生活的莫尼克,邀请我晚饭后到她那里去喝一杯。孩子们在隔壁房间里睡觉。我们聊了很长时间,后来还有一两次晚上被邀请到她家里去,最后我们就睡在一起了。从那时开始,我们每周都有一两次同床共眠,有时在她那里,有时在我这里。为了使我们的私情不为人知,唯一要小心的是必须在起床的钟点之前回到各自的房间里。</p><p class="ql-block">说到小心,还是忘了一点:没有用避孕药。莫尼克比我大十岁,我在这方面完全信赖她。结果是她不久就怀孕了,而且为了打胎马上到医院去咨询。但是大学拒绝帮助她这样做,反驳她说:“您和丈夫分居一年了,怎么会怀孕呢?”要打胎必须要有一个父亲。我当然不能出面,因为我被认为是想要娶一个女学生的。莫尼克只得放弃了。不久就要返回法国:她决定回到法国就堕胎。</p><p class="ql-block">越南战争白热化了。由于外国教师当中有一些斯大林主义者,我们最终也受到了官方反美宣传的影响。这种宣传尤其采取了在所有的十字路口张贴巨幅好战广告的形式。当时我们之中有个人想募集资金寄到越南去,所以我们每个月都进行捐助,我就到邮局去给河内的胡志明“同志”寄一张汇票。我不知道这笔钱是否能到这位著名的独裁者的手里。无论如何,他没有给过我们任何收款的通知。不过我们慈悲的冲动没过多久就平息下来,很快就不再寄汇票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到达后一年,到1965年开学的时候,一支新的教师队伍和我们会合了。自从我们离开欧洲,中国和不同的西方国家签订了一些文化协定,这一大批新来的教师是由“协作者”组成的——他们是被学校临时派到国外任教的专家,并以比本国高得多的工资调到中国(或其它地方)。由此来到的有我上文提到的瑞士人雅凯一家,一对从前当过小学教师的法国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小孩。当时我们在推广现代教学法方面遭到失败,协作者们就听任自己重新采用我们刚来时不得不使用、后来成功地摆脱的毛泽东主义的老教材。他们对大学当局的专制也显得极为顺从。这两派人之间的冲突很快就公开化了,我们把协作者们视为“合作分子”,并称他们为“凡尔赛分子”。</p><p class="ql-block">从1966年5月开始,“文化大革命”的开始导致大学停课,外籍教师们被迫无所事事。整个城市都可以感受到紧张的气氛,最终也感染了我们。我们到书店里买了一系列好战的宣传广告,张贴在餐厅的护墙板上:在幻觉中挥舞着枪支冲锋的士兵,以及其它“反帝国主义斗争”的埃皮纳勒的图像。我们不久就被大学的负责人召去开了一次会,告诉我们协作者们抱怨前面所说的广告吓着了他们的孩子,要求我们取下来。我们当然拒绝了,因为同样的宣传海报装饰着城里所有的墙壁。</p><p class="ql-block">在下一顿饭的时候,广告已经从餐厅的墙上和门上取了下来,平时总是开着的餐厅也用锁关上了。于是我们决定抵制饭店的厨房。乔治和玛丽-埃莱娜占据着饭店的两个相邻的房间,但是一个都没有使用。他们建议在那里布置一个新的厨房和餐厅,我们自己做饭。两个人自愿去购买必须的器材。我们每天早晨到菜市场去买菜来开始自己做饭,颇有节日气氛。这一举动很快就被命名为双门楼“公社”。校方对此不明就里,来问我们为什么要搞分裂。接着就开始报复。一天早晨,负责到菜市场采购的小组遭到了拒绝,所有的菜贩都接到命令不准接待我们。我们只好去价格不那么便宜的小商店。“公社”又坚持了一些日子,最后随着外籍教师们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家而停止了一切活动。</p><p class="ql-block">不过校方又建议我们像每个假期开始时那样“参加体力劳动”。于是我就到大学的一个工地上当了十五天挖土工。与以前几次不同,这个工地上除了外文系之外还有其它系的学生。我因此得以结识了一个天文系的学生,大约三十岁。他对我说他在“百花”运动中是积极分子,为了谨慎起见,没有给他分配工作,而是把他留在大学里过呆板乏味的生活。我觉得他可以信任,决定对他说晓柔消失的事情。他告诉我他知道,就像大学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一样!当我问她在哪里的时候,他回答说不能告诉我,不过她始终归属于大学。当时我不明白,后来我回想起有一天在大学的小吃部里吃午饭时听到的议论,我身边的两位教师是另一个系的,他们谈话时毫不在乎我的在场。他们说的内容是有些同事被派遣到溧阳去了。</p><p class="ql-block">其实我是后来才弄清楚的。溧阳是离南京几十公里的一个小城市,那里有大学的分校,是为了应对美国人对城市的密集轰炸而建造的。当“文化大革命”的动乱开始影响到校长的权力的时候,他想到以进行预防轰炸的演习为借口,把一大部分编制人员派到溧阳分校去,晓柔始终是大学的成员,所以应该在溧阳。过了一些时候,学生们明白了校长的分流阴谋,决定集体回到南京来废黜上文提到的校长。</p><p class="ql-block">匡亚明是政体的重要人物。他被红卫兵推翻,在整个中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也是迫害的开始,大量的教师,接着是各个机构的官员成了受害者。与此同时我收到了一张没有署名的小纸条,是用一种伪装的字体或者是一个孩子的手写成的,约我在后两个星期六在玄武湖畔的大堤附近见面。我断定是晓柔利用学生返回南京的机会也回来了。我两次赴约,第一次由罗杰陪同,因为我担心有圈套,但每次都没有见到一个人。我设想我的纸条被人看过,或者晓柔在大学里被关起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