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叩青铜——江南途中读《青铜平原｜汪贵沿

贵沿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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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叩青铜——江南途中读《青铜平原》

文｜汪贵沿

昨日午后，暖光漫过宽诗堂的雕花窗棂，健鹰先生送我一部《青铜平原》诗集。赭石色封面沉凝如古陶，烫金书名恰似三星堆出土的青铜残片，在柔光里泛着温润的幽光。早闻这是他今年获奖的长诗力作，此前他盛情邀约我赴京参加《诗刊》社青铜平原研讨会，奈何俗务缠身未能成行，至今想来仍觉怅然。这部诗集无论装帧质感还是文字厚度，皆属收藏珍品，属于骨灰级收藏作品，字里行间藏着蜀地千年未改的风骨。今日又要辞别故乡奔赴江南，便决意携这份馈赠，在飞往无锡的云端之上，细品青铜平原的深邃魅力。

航班准时升空，三万英尺的高空澄澈如洗。舷窗框住一片纯粹辽远的蓝，仿佛被青铜反复擦拭过的天幕；机翼划破棉絮般的流云，这钢铁巨鸟竟真如上古玄鸟，展翼掠过苍穹。晨光斜洒，我轻摊诗集，墨字在光影里跳着细碎的光，每一个字符都裹挟着青铜的凉润与土地的厚重。读这样的诗，原就不该困在地面的烟火里——蜀地的山川沟壑、三星堆的千年秘藏，本就需要站在神的高度俯视。特意择了这趟航班，让引擎轰鸣载我挣脱市井喧嚣，抵达与远古文明对话的独特维度。

机舱内唯有空调微风轻拂书页，混着邻座浅淡的香息。指尖翻卷间，文字里的喊魂声顺着气流漫来，苍凉悠远，似从岷江深处飘出，穿过千年时光在狭小空间盘旋；祭坑的沉默沉甸甸压得人鼻尖发酸，那是先民对天地的敬畏虔诚，是文明沉淀的厚重回响；合歌旋律隐约可闻，混着青铜器皿的共鸣，空灵肃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神曲》？但丁借维吉尔游历三界，健鹰则以笔墨为舟，带我行走在神话与宇宙的边缘。诗中的青铜是有温度的，曾被先民捧在掌心，刻下日月星辰与祭祀祝祷，如今在文字里苏醒，以锈蚀纹路擦拭着天空的明净；云层之下，巴蜀大地泛着朦胧金黄，稻浪与古蜀文明的余晖交融，每一寸土地都演绎着未曾褪色的传奇。唯有这般凌空高度，方能读懂神树刺破苍穹的执着——那是对未知的探索与光明的向往；读懂玄鸟驮着文明飞翔的决绝——那是文化传承的不屈坚韧；读懂黄金权杖承载的千年威严——那是族群信仰的凝聚与秩序的象征。

恍惚间，三星堆的神兽踏着流云而来。青铜神树枝桠刺破云层，神鸟栖息其上，羽翼凝着远古的霜；纵目面具的眼睛伸出无形触角，穿过时空屏障轻触书页文字，诉说着千年前的祭祀盛况与生活图景；黄金面具下藏着的，不是贪婪，而是先民对天地的敬畏、文明初生的炽热坦荡，以及面对洪荒的勇气坚韧；桂圆桥上抬出的棺椁，朱漆斑驳而青铜饰件依旧锃亮，沉默守护着未说尽的往事、未完成的祈愿与未传承的智慧，在诗行间与我遥遥相望、低声呢喃。

舷窗外的云卷云舒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我不再计较阴晴得失，亦无航班延误的顾虑，只是专注地摊开诗页，任由思绪跟着诗行沉浮。仿佛真的听见青铜碰撞的脆响，从三千年时光深处传来，如梵音清越，浸透着先民的智慧光芒。一行行入耳，字字叩击心弦；一字字入心，涤荡着尘世浮躁。内卷的焦虑、生活的琐碎、职场的疲惫，那些压在心头的沉疴，都在这场跨越千年的对话中渐渐消散，如晨光驱散的雾气不留痕迹。此刻的机舱，恰似垂挂经文的道场，空气里弥漫着文字芬芳与远古气息，我仿佛置身红尘之外，挣脱五行束缚，唯有诗与远古的风静静流淌，抚平所有心灵的褶皱。

航程未及半时，云层渐薄，巴蜀大地的轮廓在下方渐行渐远。青山如黛，江河如带，田垄织成金色锦缎，与诗中"青铜平原"渐渐重叠交融。蜀犬的嚎吠声仿佛穿透舷窗，带着旷野的苍凉热烈，唤醒了心底沉睡的向往。身体虽被安全带轻缚，灵魂却早已挣脱羁绊，顺着文字脉络与气流方向，坠入那片金黄平原——青铜与黄金交辉，神话与历史共生，先民身影在晨光中隐约闪现，捧着青铜器皿唱着古朴歌谣，向天地祈愿，向山河致敬。而我，只是个虔诚的读诗者，在神的高度上，与远古文明完成了一场静默而深刻的相拥。

飞机缓缓降落在无锡苏南国际机场，引擎轰鸣渐歇，机舱灯光次第亮起。我轻合诗集，指尖仍残留着墨香与青铜的想象。这场云端读诗的旅程，不仅是地理的跨越，更是心灵的溯源与洗礼。当双脚踏入江南土地，晚风携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然永恒改变——那些来自远古的智慧勇气、文字里的力量从容、与文明对话的澄澈安宁，早已融入血脉，成为往后岁月里对抗浮躁、安放心灵的底气。

2025.11.20 贵沿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