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趣事】 鸟巢映樟香,徽州童年长

树生

<p class="ql-block">作者:树生(安徽)</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70196467</p><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网络(致谢)</p> <p class="ql-block">快七十岁,眼睛越来越花,可脑子里头,偏生记得徽州雄村那棵老樟树。咋能不记得哟?粗得很,俩伢崽手拉手都抱不严实,树皮糙得磨手,跟爷爷那双手一个模样——爷爷的手掌啊,全是老茧,摸我头的时候,却软乎乎的,带着点樟木的香气。春风一吹,樟叶簌簌响,像奶奶在耳边絮叨:“伢崽,慢点跑,莫摔着!”一听见这声音,就想起掏鸟窝那回,裤脚勾破个大口子,棉絮都露出来了,却笑得直不起腰,疯得没边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五岁那年,爸妈在县城政府部门上班,没时间照顾我,把我扔在雄村义成村,给爷爷奶奶带。义成村那老宅,现在想起来还清楚得很:白墙黑瓦,马头墙翘得高高的,跟村里老戏台的花架子似的。堂前有个天井,下雨天,雨水顺着瓦檐往下滴,“嘀嗒嘀嗒”,落在青石槽里,奶奶就坐在天井边纳鞋底,嘴里哼着调子,调子软乎乎的,是徽州土话,我那时候听不懂,就跟着瞎哼哼。老宅门外几步路,就是那棵老樟树,夏天遮天蔽日,我们一群伢崽,就蹲在树底下抓蛐蛐,或是仰头看鸟窝,看得眼睛都直了。</p> <p class="ql-block">爷爷话少,一天到晚闷头干活,要么去田里种苞芦、挖水芋,要么坐在门槛吸旱烟。奶奶话多,爱唠叨,梳着个圆发髻,插根银簪子,围裙上总沾着面粉——她总给我做苞芦馃,外脆里嫩,咬一口,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刚到雄村那阵,我怯得很,不敢跟村里伢崽玩,奶奶就拉着我的手,挨家挨户串门:“这是我家孙崽,刚来,你们多带着他耍耍。”她教我说徽州话,“吃饭”叫“吃天光”,“睡觉”叫“困觉”,“好玩”叫“顶好玩”,“成年男子”叫“官客”我学不利索,把“掏鸟窝”说成“掏鸟锅”,引得一屋子人笑,奶奶也笑,拍着我的背说:“慢慢来,慢慢来,多说说就会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开春后,老樟树上就热闹了。麻雀“叽叽喳喳”的,还有些长尾巴鸟,在枝桠间飞过来飞过去,忙着筑巢。我跟虎子他们,天天蹲在树底下看,虎子比我大三岁,胆子大,拍着胸脯说:“等着,我给你们掏鸟蛋!”爷爷看见了,就板起脸:“胡闹!樟树高,摔下来要断腿的!”我们哪听得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只想着鸟窝里的雀儿蛋,淡蓝色的,圆滚滚的,多好看。</p> <p class="ql-block">那天天气真好,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人浑身发懒。虎子偷偷喊我:“走,掏鸟窝去,那棵老樟树上有个新窝,肯定有蛋!”我一听,心里怦怦跳,又怕又想玩,赶紧点点头,跟着他溜到老樟树下。虎子先爬,他跟猴子似的,手脚并用,扒着树皮往上蹭,树枝晃啊晃,樟叶落了我们一头一脸。我在树下仰着头,喊:“虎子,小心点!”他回头朝我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没事!”说着,就够到了鸟窝,掏出三个雀儿蛋,朝我晃了晃,我高兴得跳起来,拍手叫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该我爬了,我抱着树干,使劲往上蹭,树皮磨得手心疼,可心里热乎得很。爬了一半,“嗤啦”一声,坏了!裤脚被树枝勾住了,撕开个大口子,里面的棉裤都露出来了。我低头一看,也不觉得可惜,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笑着喊:“没事没事,奶奶会补!”继续往上爬,爬到鸟窝边,伸手一摸,软乎乎的——原来是几只刚破壳的小鸟,闭着眼睛,张着小嘴,“叽叽”地叫,像在喊妈妈。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绒毛软得像棉花,心里欢喜得不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正看得入神,就听见奶奶的声音,尖利得很:“你们这些讨债鬼!快下来!”我吓得一哆嗦,差点掉下去。奶奶提着菜篮子,快步走过来,脸都白了,伸手就想打我,可手到了跟前,又轻轻放下了,只是拽着我的胳膊:“吓死奶奶了!摔下来咋办?你爹娘回来,我咋交代?”爷爷也赶来了,手里还拿着锄头,看了看我勾破的裤脚,又看了看树上的鸟窝,没说话,只是把我拉到身边,用袖子擦了擦我脸上的灰。</p> <p class="ql-block">回到家,奶奶把我按在小板凳上,拿出针线笸箩,坐在天井边给我补裤脚。她的眼睛不好,眯着眼睛穿针引线,手指抖啊抖,好半天才把线穿进去。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白花花的,像霜落在上面。我看着她补裤脚,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说:“奶奶,我以后不爬树了。”奶奶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知道就好。雀儿也是命,鸟妈妈丢了孩子,要哭的。那老樟树是村里的神树,祖辈传下来的,可不能瞎折腾。”她还说,每逢过节,村里的人都会去樟树下烧香,祈求平安,谁家有红白喜事,也会在樟树下摆酒席,樟树护着全村人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奶奶给我做了肉烧豆腐角,吃着软糯咸香。爷爷喝着八角冲(一种当地酒),话也多了起来,给我讲雄村的故事:“我们雄村,出了好多读书人,你看村头的牌坊,都是给有功名的人立的。”他还教我唱徽州童谣:“徽州山,徽州水,徽州伢崽爱爬树;樟树下,鸟窝多,掏个雀儿乐哈哈。”我跟着爷爷唱,唱得跑调,爷爷也不恼,只是笑着拍大腿。</p> <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我还真没再爬过老樟树掏鸟窝。但我还是爱跟伢崽们在樟树下玩,春天捡樟叶,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夏天在树下乘凉,听爷爷讲古,讲方腊的故事,讲新安江的传说;秋天捡樟果,用石头砸开,闻里面的香气;冬天就围着樟树跑,玩捉迷藏,冻得小手通红,却笑得停不下来。奶奶总在门口喊:“伢崽,回家吃天光喽!”我们就一窝蜂地跑回家,围着桌子吃奶奶做的饭菜,毛豆腐、方腊鱼、水芋炖肉,每一道菜都香得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清明的时候,爷爷奶奶会带着我去祭祖。沿着青石板路走,路边的油菜花黄灿灿的,香得醉人。祠堂里,摆着祖先的牌位,爷爷奶奶虔诚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我也跟着磕头,磕得额头都红了。端午的时候更热闹,新安江上要赛龙舟,鼓声震天,呐喊声此起彼伏。奶奶会给我系上五彩绳,戴上香包,香包里装着艾草,闻着提神。她还会包粽子,有鲜肉粽、豆沙粽,我最爱吃鲜肉粽,一口咬下去,油汁都流出来了,香得很。</p> <p class="ql-block">小学五年,我就在雄村义成度过。学校在朱家祠堂,教室是砖木结构的,黑板是用墨汁刷的,课桌椅是长条的,我跟虎子坐同桌,上课的时候偷偷玩蛐蛐,被老师发现了,罚我们站在教室后面,可我们还在偷偷笑。老师是本地人,说着地道的徽州话,讲课的时候,总爱说:“伢崽们,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小学毕业那年,爹娘来接我了。离开雄村的那天,爷爷奶奶送我到村口的老樟树下。奶奶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的:“伢崽,到了外面要听话,好好学习,常回来看爷爷奶奶。”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没说话,可我看见他的眼睛红了。我抱着奶奶,哭着说:“奶奶,爷爷,我会想你们的,我会回来的。”老樟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送我,又像是在挽留我。</p> <p class="ql-block">这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我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回过雄村几次,义成堂还在,老樟树也还在,还是那么粗,那么茂盛。村里的伢崽们,还在樟树下玩耍,他们的笑声,跟我们当年一样,清脆得很。我走到樟树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就像摸到了爷爷的手,听到了奶奶的唠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七十岁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可掏鸟窝那回,裤脚勾破的样子,奶奶补裤脚的神情,爷爷的笑容,还有老樟树的香气,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我的童年,在徽州雄村,在爷爷奶奶身边,简单又快乐,像老樟树上的鸟窝,藏着最纯粹的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