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风暴》

吴伟栗

来自外面世界的回声

我们躲进山谷的那天夜里，两位忠诚的仆人冒着黑暗再次赶来，带来了一些粮食，也带来一封从上海回传的电报。这是外界最后的声音，其中满是对我们安危的忧虑。

而我们只能在火光摇曳的洞口，静静读完这些文字，仿佛远方朋友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想确认我们是否还活着。可是，电报线缆不断被切断，任何消息都可能失真或晚来数日。我们甚至无法判断：外面的城市，究竟是否已经化为废墟？

义和团的势力正在扩散，仿佛汹涌的烈火。他们在乡间聚集，声称能“刀枪不入”，声称能“通神驱魔”。无数青年在夜里奔往他们的阵营，他们跳着舞、喝着号令，跪拜着所谓的“降神”，却将所有的仇恨指向了我们。

一座又一座传教站被毁，我们听到的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次沉重的锤击，那么多熟识的名字，那么多曾一起祷告的朋友，如今是否依然活着？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深夜掐住每个人的喉咙。

来自山西的噩梦

四面八方传来新的故事。传言说，山西的传教士在最初的暴乱中被逼跪在衙门前，被迫在刀锋间选择信仰或生命。有妇人被拖行街头，有孩子被殴打至昏死。我们不敢相信，却又无从否认。

我们自己的处境正在迅速恶化，食物越来越少，水源难以取得，洞穴的湿气让孩子们整夜咳嗽。更糟的是，原本愿意帮助我们的人，也在压力与恐惧下开始动摇。

有些人第一次见到我们时还满怀同情，如今却开始盘算如何从我们身上多取一些东西。他们不是恶，只是被生活压垮，被恐惧驱赶，无法在威胁与利益之间保持善良。

几位同行者更是病得厉害。年轻的格雷格小姐染上痢疾，一周未愈。我的妻子几乎三周卧床不起，靠意志与祷告支撑。然而最难的是孩子们无辜的眼睛。每天他们问：“我们还能回家吗？” “那些坏人会来吗？” 我们却无力回答，只能用颤抖的手抚摸他们的头。

朋友的逃亡

就在我们感到被世界遗忘之时，又传来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我们最亲近的好友格里弗斯夫妇和布朗夫妇，被暴徒们逐出山谷。他们试图逃往县城，却被追赶至深夜。饥寒交迫中，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县衙请求庇护，仅仅因为携带的物品少得可怜，他们才免于被当作“欲逃外人”而即刻处死。我们深知，他们的遭遇只是无数悲剧之一。然而，这些熟悉的面孔被逼入绝境，仍然让人心如刀割。

第二次迁徙：深入山谷

时间进入八月。我们不得不离开农舍，转入另一个更加隐秘的新藏身地。那是一条黑暗的石洞，由屋主秘密凿出，入口隐藏在厨房的灶台下。洞口狭小，必须弯腰匍匐才能进入。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又冷又潮。孩子们发抖，我们用毛毯裹紧他们，但寒意仍无处不在。我们每时每刻都必须做好准备：只要上方传来一声敲击，我们就要把仅剩的行李推入洞内，自己也立刻躲进黑暗里。这是一个随时可能成为坟墓的地方。但它也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

敌人的脚步声

八月十日清晨，我们刚以为环境稍有稳定，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庙人慌张冲来：“他们来了！”我们连呼吸都不敢发出。一群暴徒们闯进院子，喊声与撞击声震得洞穴都在颤抖。孩子吓得直哭，我们死命捂住他们的嘴。

那些脚步声在我们头顶来回踏过，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石墙某处传来铲击声，他们正在尝试打破通往洞穴的暗门。紧接着，巨石被扒开，阳光射入黑暗的一角，我们被发现了！

对峙与奇迹

暴徒们持刀闯入，命令我们出去。剑锋的刀在我们眼前晃动。我们被迫背着孩子走向院子。但是，就在我们绝望逼近的那一刻，人群突然发生变化。有人大喊：“先别动手，把他们押去见官府！”

他们的目的，似乎不是立即杀我们，而是把我们带往某个更高的审判者那里。我们不知道，这是更可怕的命运，还是一线生机。妻子怀中颤抖的孩子，格雷格小姐紧抱的小圣经，我们几人的双手，都在发抖。

我们走入烈日下，被暴徒推搡着往城门方向押送。沿途上千人围观，有人投来仇恨的叫骂，也有人露出惶恐又同情的眼神。我们从未与死亡如此接近，却从未如此坚定地相信：一切仍由上帝掌管。

意外的救赎

当押送队伍进入城门，一名警察模样的人走出。他低声对我说：“别怕，我们在等着保护你们。”消息如清泉般涌入我们的心。我们的孩子得到了水，也终于安静下来。随后，那位当地高官出现了。他面色肃然，对暴徒领头者发出几句不满的训斥，随即命卫兵接管押送。

我们被迅速转移到另一处较安全的房间。暂时的安全，让我们泪流满面。这一刻，我们清楚地意识到：我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