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暗影》

吴伟栗

不能倚靠的官府

我们原以为，只要鼓起勇气去求助当地官员，或许还能获得一线生机。然而，现实比我们想象中更冰冷。那位本应肩负保护民众职责的官员，嘴上满口仁义，却在风声愈紧时悄然退缩。他当然知道义和团正逐渐被朝廷默许，甚至被奉为“扶清灭洋”的义军。他怎么敢在他们已获准的力量前，再为几个被视为“外来之祸”的人伸出手？

我们躲在山里的日子越久，便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时代不属于怜悯，也不容正义。官府和百姓一样，都在惧怕某种巨大的黑暗力量而我们，只能靠自己。

洞穴里的长夜

庙里的守庙人好心领我们到一处新的藏身地，那是一处开在山壁上的浅洞。入口狭窄，只能容一人侧身而入，洞内湿气逼人，但至少够我们暂时躲避。

空气阴凉得像深冬，不似七月。我们挤在一张破席上，孩子们贴着我们的怀抱瑟瑟发抖。外面燥热难耐，洞里却是透骨的凉。我们在清早需要出去找水，在夜里静默祈祷。每一次脚步声从山下的路上经过，我们都会屏住呼吸。那种压抑，是一种随时可能被发现、随时可能被撕裂的恐惧。

洞外的世界正在沸腾，每一天都有新的谣言、新的杀戮、新的焚毁传来。而我们只能在黑暗中听天命。然而，正是这段漫长的黑夜，使我们更加懂得：希望不是光，而是在没有光的地方，人仍愿意等待。

那些愿意冒险来帮助我们的中国朋友

在那段危难时刻，有几位中国朋友冒着极大的风险前来寻找我们。他们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只能沿着山谷一步步摸索，检查每个洞穴、每处灌木后的空隙。有人甚至被义和团拦下，他们仍坚持寻找。

当他们终于找到庙里的守庙人时，那老人先是犹豫了一下，因为就在不久前，也有人来询问，却是带着敌意的队伍。但几个朋友没有退缩，他们恳求、解释、落泪，直到守庙人愿意再带他们往山里走。

傍晚将至，他们终于出现在洞口。他们带来了热茶、少量的粮食，还有他们听到的最新消息：我们原本的住处已被团匪洗劫一空。屋梁倒塌、器物粉碎，他们在形容那场景时，眼中依然带着惊恐模样。而最可怕的是：那支寻找外人的队伍，就曾在山脚下停留并盘查过。

如果那天我们选择留在原庙，或稍晚一点才离开，结果不堪设想。那一刻，我们几人抱头痛哭。在那黑暗时代里，还有人愿意冒着生命来寻找我们，这是上帝给我们最大的恩典。

转移到新的隐蔽之处

朋友们商议后，决定护送我们转移。六名壮实的男子愿意抬着我们所有的物品。他们说：“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一定要把你们送走。” 那一刻，他们不是仆人，不是百姓，而是我们在绝境中的亲兄弟。

夜色下，我们悄然离开洞穴。一个人背着年幼的Vera，一个人抱着睡着的John。月光下的山路泥泞、陡峭，我们多次在途中滑倒，真是摔得伤痕累累，但是无人敢停下，必须抢在天亮前抵达新的藏身地。

我们走了很久，在一个偏僻的山坳，我们终于到达一座小屋。那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地方：一间孤立在山谷间的中国农舍。这里远离有人烟的村庄，四周被小山丘环抱，几乎是无人来往。正是因为它的荒僻，这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主家是一户善良的中国家庭，他们愿意冒险接纳我们。他们说：“只要你们不出声，我们会尽力保护你们。” 我们靠着墙坐下，几乎虚脱。这一刻我们才明白，什么叫“死里逃生”。

在隐匿中继续活着

这间农舍并不舒适。白天我们不得外出，怕被田间劳作的村民看见，孩子们也只能轻声哭泣。我们连喝水都要等到夜里才悄悄去井边舀取。但纵使如此，我们仍无限感激。

我们深深的知道，外面有一股邪恶力量，他们正追捕着我们。但是我们也知道，还有另一股正义的力量，他们在黑暗中保护着我们。这个力量由普通、朴素、善良的中国人组成。他们没有刀枪，没有官位，却用自己微弱的勇气托住了我们的生命。

苦难中的教训

在这隐蔽的小屋，我们又度过了四周时光。在这里，我们学会了如何在沉默中依靠彼此；学会了如何在黑夜中寻找微弱的盼望；学会了如何在恐惧中仍相信人性的善。而所有这些，都将成为我们余生无法忘记的记忆。

一家人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