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边地旧时光】之《老屋前的红枣树》

米老鼠（原创）

　　老院的土墙根下，站着我家的红枣树。它像个沉默的老者，把根扎进黄土的肌理，把枝桠探向瓦蓝的天际，守了三十个春秋，也守着我散落时光里的碎玉般的记忆。

春风刚掠过村头的柳梢，红枣树就醒了。光秃秃的枝桠褪去冬日的灰褐，冒出点点鹅黄的嫩芽，像缀在枯枝上的星星。没几日，嫩芽舒展成椭圆的绿叶，层层叠叠铺展开来，把老院映得清亮。清明前后，细碎的枣花便挤破了叶缝，米白色的小花攒成簇，藏在浓绿间，不张扬，却有着沁人心脾的香。那香气清冽又温润，混着泥土的腥气、墙缝里野草的气息，漫出老院，飘到村巷深处。蜜蜂总在花间嗡嗡地闹，蝴蝶扇着粉白的翅膀翩跹，奶奶坐在树下的竹椅上，穿针引线缝补我的旧衣裳，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闪着柔和的光。我趴在奶奶膝头，数着花间的蜂蝶，鼻尖萦绕着枣花香，连呼吸都变得清甜。

夏日的红枣树最是慷慨。枝繁叶茂的树冠撑开一把浓密的绿伞，把毒辣的日头挡在院外，投下大片清凉。正午时分，蝉在枝头不知疲倦地鸣唱，父亲搬来竹桌竹凳，在树荫下喝茶、算账，母亲则端来竹匾，晾晒刚收的花生和棉花。我和邻家的伙伴们围着树干追逐嬉戏，累了就躺在树荫下的凉席上，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偶尔有熟透的青枣从枝头坠落，“咚”地砸在地上，我们便抢着去捡，擦掉泥土塞进嘴里，青涩的滋味带着微甜，顺着喉咙滑进心里，解暑又解乏。树身粗糙的树皮是我们的乐园，我们攀着树干往上爬，把小石子嵌进树皮的裂纹里，当作秘密的记号，盼着自己能像枣树一样，长得高大挺拔。

秋风起时，红枣树就换上了盛装。绿叶渐渐染上浅黄、深黄，最后变成橙红，像燃烧的火焰。枝头的青枣褪去青涩，慢慢饱满、变红，先是淡淡的粉红，再是浓郁的枣红，最后红得发亮，像一串串挂在枝头的玛瑙。远远望去，整棵树都被红色点亮，在秋日的晴空下格外耀眼。摘枣是秋日里最热闹的事，父亲搬来梯子，踩着梯阶往上爬，伸手摘下一串串红枣，扔进母亲手里的竹篮里。我踮着脚尖，够着低处的枝桠，小心翼翼地摘下熟透的红枣，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甜汁瞬间在舌尖炸开，软糯的果肉带着阳光的味道，甜到心坎里。奶奶坐在一旁，笑着帮我们拾捡掉落的红枣，嘴里念叨着：“慢点摘，慢点吃，够咱们吃一冬呢。”竹篮很快就满了，母亲把红枣倒进大瓷盆里，挑拣出完好的，晾晒在屋檐下的木板上，做成红枣干，留着冬天煮粥、蒸糕。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老院，去了远方的城市。每次打电话回家，母亲总会说：“你家那棵红枣树又结果了，红得像火，甜得很，给你留着呢。”我仿佛能看见那棵红枣树，在秋风里摇曳着满枝的红火，看见父母在树下忙碌的身影，看见奶奶坐在竹椅上眺望远方的模样。

去年回乡，刚进老院，就看见红枣树依然挺立在土墙根下。树干更粗了，树皮的裂纹更深了，像父亲眼角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枝头的红枣依旧红得发亮，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奶奶已经不在了，竹椅空放在树下，落了薄薄一层灰尘。母亲端来一盘刚摘的红枣，我拿起一颗塞进嘴里，还是记忆中的味道，甜得纯粹，带着乡愁的滋味。父亲说：“这树啊，每年都结果，就像在等你回来。”

我家那棵红枣树，早已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是时光的见证者，见证了老院的悲欢离合，见证了我的成长与离别；它是亲情的载体，承载着奶奶的慈爱、父母的牵挂，承载着我对家的思念。无论我走多远，无论时光如何变迁，那棵红枣树始终站在老院的土墙根下，枝桠指向家的方向，那抹耀眼的红，那缕清甜的香，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牵挂，是我魂牵梦萦的乡愁。

风起时，红枣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又像是在呼唤远行的孩子回家。而那些藏在枝叶间的记忆，那些浸在红枣里的甜，早已深深融进我的骨血，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温暖着我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