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追逐的日子》

吴伟栗

<p class="ql-block">七月初的雨季来得阴冷。那天清晨,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他称愿意尝试前往保定府送信,只是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像是给任何希望都蒙上一层灰。他说等天稍晴,便立即启程。然而这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其间我们只能倚靠电报局微弱的讯息,探询外面的世界是否仍安全。</p><p class="ql-block">七月二日傍晚,电报员回信了。那一刻,我们围坐在狭窄的客厅里,空气似乎凝固。纸条上那几行字,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保定府传来噩耗:所有宣教站点已被焚毁,往府衙押送的传教士与女眷皆遭杀害。当地的天主教与基督徒亦多被屠戮。”</p><p class="ql-block">屋里一阵死寂。没有人哭,也没有人说话,仿佛恐惧比泪水更快地夺走了声音。我努力安慰着自己,也许消息并不准确,也许只是谣言罢了。然而,当我给巴格纳尔先生发去求证的电报,却一直迟迟没有回音时,一种不祥的阴影已经悄悄的爬上墙壁。</p><p class="ql-block">翌日,再次抵达的电报让我们明白:通信线被切断了,城外道路几乎陷入失序。看不见的手,正在向我们逼近。</p><p class="ql-block"><b>城中开始躁动</b></p><p class="ql-block">不久后,街坊间出现了奇怪的骚动。两个乡民来到我家门口,说是来领取此前夜间替我们守夜的报酬。家仆将他们领进院子,却引来附近闲汉的好奇。</p><p class="ql-block">“那些外国鬼子要干什么?” </p><p class="ql-block">“进去看看!”</p><p class="ql-block">“听说他们的房子快着火了!”</p><p class="ql-block">焦躁的耳语像火苗一样蔓延,带着一种危险的兴奋。人群很快聚集,不断探头往院子里望。有孩子,也有老者,更多的是满脸倦意却眼神闪烁的青年。他们挤在门前,像是在等待某种即将发生的“大场面”。</p><p class="ql-block">我不得已走到门口劝说他们。起初人群静了静,可不到片刻,一个青年突然跳出来,大声嚷嚷我听不懂的侮辱话。他比别人更激动,嗓音更尖利,仿佛只为引爆这一切的火星。</p><p class="ql-block">终于,一名好心的邻里站出来,将他拉走,一面劝众人散去。“没事了,各回各家吧!” 骚动渐渐平息,但空气中那股不安的味道却挥之不散。那一夜,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座我们已生活多年的城市,已不再是我们熟悉的地方。</p><p class="ql-block"><b>逃亡的念头</b></p><p class="ql-block">外面越传越烈的消息,逼迫我们开始思考准备逃离。北方来的旅人透露,山东周边已有义和团涌动,甚至传出知府大人亲自率兵沿途搜捕外人。有人问我们:“也许你们应该躲一阵子?”是的,也许我们必须离开。</p><p class="ql-block">刚好有位寺庙的守庙人听闻我们的困境,悄悄提出:寺后山里有个僻静的处所,可暂避几日。他的语气真诚,让人瞬间看到一线光。我们决定在夜色掩护下离家。那天晚上,我们收拾了少得可怜的随身物品,熄灭屋里最后的烛火,轻轻掩上门,那个陪伴我们多年的家,就这样留在了身后。</p><p class="ql-block">泥泞的小路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漫长。我们怀抱着孩子,任汗水与泪水混在脸上。清晨时分,天色微亮,空气中已有薄雾。寺庙的门终于“吱呀” 一声打开了。我们浑身湿透,几乎跌进了那间昏暗的小屋。</p><p class="ql-block"><b>被发现的恐惧</b></p><p class="ql-block">头两日平静异常,我们只能在黑暗里低声祈祷。寺庙在山坡上,隔着树林能听见山下村民劳作的声音。然而,每当有脚步靠近,我们的心就像被骤然捏紧。</p><p class="ql-block">第三天黄昏,事情发生了。庙里有位年轻的看庙人,无意间看到我们中的一位姐妹从厨房出来。他愣住、瞪大眼,然后像被惊吓的鸟迅速转身跑走。我们都明白:外面的世界会因此掀起什么风浪。</p><p class="ql-block">果然,次日清晨,消息已在附近村镇流传:“有外国人躲在庙里。” 守庙人的弟弟回城寻找医师时,竟向路人描述了自己亲眼所见:“他们躲在庙里呢,就在山那边。”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严酷的事实:藏身之所已不再安全。</p><p class="ql-block"><b>无家可归</b></p><p class="ql-block">七月七日午夜,厨工带着两名乡人匆匆赶来。他的脸色苍白,几乎都说不出话,他只递上一张纸条:“你们的房子被攻破,屋内一切已遭洗劫。”屋主在混乱中伤亡多少、家院是否尚存,已无法查证。</p><p class="ql-block">更令人揪心的是,我们曾一起同工的其他姐妹,她们在廊坊、在天津、在保定府是否还活着?世界在一夜之间倾塌。我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 无家可归之人。</p><p class="ql-block">这一刻,没有人再试图安慰谁。我们只是静静坐着,听着窗外的风声,仿佛远处的每一阵动静都预示着新的灾难。</p><p class="ql-block">没有未来,也没有方向。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我们必须继续活下去,并继续见证这疯狂时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