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 家 小 院（七）</p><p class="ql-block">爷爷从军数十载，至四十年代辞去区营长之职（今乡镇武装部长），归于乡里，投身饮食行当。先后与刘二、侯登云合办食堂，其油璇酥香四溢，烩饼筋道入味，一时名动子长，食客纷至。合作化后，入合作食堂任班长，素来信奉“当领导要比人强”，故每日起早贪黑，杀猪劈柴、挑水担炭，脏活累活抢在前头，从不推诿。爷爷厨艺精湛，红白喜事常为主厨，父亲则为总管，配合默契。我幼时馋嘴，欲多食两颗肉丸，竟遭严斥：“莫要偷馋摸嘴！”其教子孙之严，可见一斑。一九七三年三月二十日，爷爷手握我寄去的十元纸币，安然离世。病中三十八日，父母寸步不离侍奉汤药，然为不碍我前程，竟瞒我至终。噩耗迟来一月余，方自友人口中惊悉，悲恸难抑。二零一二年，合作食堂旧址拆迁获补偿三万元，母亲主持分财，三位姑姑各得四千，家风和顺，不偏不倚。</p><p class="ql-block">母亲一生多病，心脏病、肺气肿、脑血栓缠身，年逾九十渐失自理之能。三年间，我半数时光侍奉左右，为她换洗衣物时，见其内衣处处补丁，裤头更是补丁叠补丁，心如刀割。她习惯将纸巾撕碎反复使用，剩饭必留，院中猫鹊皆得其食。反复叮咛我：身后之事务必从简，切莫糟蹋菜园一土一苗。我读书困倦睡去，她总轻移衣被为我覆盖，动作虽轻，却常将我惊醒，劝之不改，慈爱如斯。拉到长海、根海修建时，母亲曾忆往事：一九四七年胡宗南进犯延安，城中石万章、任二鹏、李玉年等人将贵重财物寄存我家。消息泄露，驻守脑畔山之队伍七八人持枪闯入，翻炕倒柜，无所不搜。母亲被拖至石床，皮鞭抽打，枪托戳身，誓死不说。恰河对岸枪声骤起，敌兵仓皇而逃。母亲已小便失禁，瘫卧石床，几不能起，幸得二妞搀扶方归。事后寄存者闻之，财物完璧归赵，石万章感极而叹：“张明孝，你真是个憨人！到手的钱财竟不取！”</p><p class="ql-block">此乃出身富农家，年仅十五即嫁入我们这个上顿不接下顿的雇农之家的母亲。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一日，母亲安详离世，享寿九十四。一生劳若牛马，食同猪狗，病痛缠身，竟得高寿，岂非天道酬仁？是勤？是俭？是慈？是忍？唯仁者寿，唯善者安。</p><p class="ql-block">父亲常诫：“社会再瞎，不能瞎在我们家；世道再乱，不能乱在我们家！”此言如洪钟贯耳，久久回响。物质之院虽存，精神之园更贵。我以泪为墨，追述先辈足迹，非为哀叹，实为唤醒后人：愿人人奋发，为家门添砖加瓦，增光添彩。若有父母之勤俭坚韧，何难不克？若有其仁信担当，何愁无亲无友无路？若有其自强不息之志，何事不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零一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初稿</p><p class="ql-block">二零二五年十一月二十日（农历十月一）含泪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