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周一下午,阳光还透着一层虚浮的暖意,北风却已迫不及待地钻进衣领,空气里的温度,正一点点往下掉。</p><p class="ql-block">傍晚时分,走出办公楼,一股混着枯叶碎屑与泥土腥气的冷风,不由分说扑上面颊、窜进脖颈,激得人猛地打了个哆嗦,脖子也不自觉往衣领里缩了缩。是了,冬天,这回是真的来了。</p><p class="ql-block">昨天还嫌笨重的皮衣,此刻穿在身上竟薄得像一层纱。路过荷三路新世纪学校门口,接孩子的家长早已“换了装”——上午还能瞥见几位穿短袖的“勇士”,不过几个钟头,棉服、羽绒服已齐齐上阵。有位妈妈低头给孩子系围巾,一圈,再一圈,裹得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这风真是公平的,不管你是匆匆疾驰的打工人,还是等在校园门口的爸妈,它都一视同仁,把同一种寒意递到每个人跟前。于是我缩着脖子往前骑行的样子,和路边那些搓手跺脚的人们,忽然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p><p class="ql-block">寒意,总像一把生锈却依旧利落的钥匙,轻轻一转,就撬开了记忆深处那只百宝箱。</p><p class="ql-block">想起去年降温那天,我也像今天这样裹紧外套匆匆赶路,却在健身步道旁遇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同龄人。我们原本只是并肩走了一段,不知怎么就聊开了,从少年时爬树掏鸟窝的傻气,到成年后扛起一个家的不易,从职场的磕磕绊绊,到生活里扫也扫不完的一地鸡毛……仿佛攒了半辈子的话,都在那个起风的傍晚找到了出口。临别时,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笑得有点涩,又有点暖:“兄弟,天凉了,我们彼此多保重。”我望着他融进暮色里的背影,心里忽然品出几分只有中年人才懂的况味——原来人到了一定年纪,连心事都变得便宜,一场风、一个陌生人,就足够让我们交出全部脆弱。</p><p class="ql-block">人生大抵如此吧,相遇与离散,都像这天气一样不由分说。昨天还是温暾暾让人赖着的秋日,一夜北风,就换了张冷峻面孔。</p> <p class="ql-block">我又想起小时候在乌溪江外婆家过冬的日子。外婆最怕冷,一入农历十月,就早早地在堂屋生起炭炉。我总爱挨着她坐下,把冻得通红的小手塞进她的棉袄口袋里,听她讲那些“老得发黄”的故事——张家阿婆的绣花功夫,李家爷爷的捕鱼秘诀,还有她年轻时翻山越岭走亲戚的趣事。炉火的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轻轻跳跃,连皱纹都变得温柔起来。她常说:“天冷不怕,人热乎就行。”那时懵懂,只当是寻常的安慰;如今在异乡的冷风里想起,才懂得这句话里的智慧——世上的风霜雨雪,我们挡不住也避不开,但至少,我们可以守住心里那一点“热乎气”。那可能是一杯热茶、一句关心,也可能是自己对自己的一份温柔。这一点热,就是在无常洪流里,我们亲手为自己搭建的、小小的避风港。</p><p class="ql-block">终于到家。屋外的风愈发狠了,呜呜地打着旋,带着哨音一下下撞在窗玻璃上,“咚咚”作响。天色沉得像泼了墨的铅块,压得人心也跟着沉。我赶紧关严门,把一整片寒凉锁在外头。</p><p class="ql-block">回身拿起桌上那杯凉透的水,走到厨房,重新注满滚烫。白汽袅袅升起,氤氲了眼镜,也湿润了鼻尖。我捧着杯子窝进沙发,暖意从指尖顺着血脉往回流淌,一点一点,把胸腔里积攒的凉,慢慢焐热。</p><p class="ql-block">降温了,是啊。</p><p class="ql-block">可那又怎样呢?我知道,明天,或者后天,太阳总会重新探出头来,把另一种暖意轻轻铺洒在肩头。而此刻,我有这一杯茶的暖意,有一段段温热如初的回忆,有这一室之内、无人打扰的安宁。</p><p class="ql-block">人这一生,真正能攥在手心里的东西,原就不多。若能在这骤冷的世间,守住此刻的暖,善待自己的心,或许,就是最朴素的豁达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