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培德｜旷世逸才 诗史人生——评褚成炎诗词曲各三百首的现实意义与艺术呈现

天府头条

旷世逸才 诗史人生——评褚成炎诗词曲各三百首的现实意义与艺术呈现　　　　　　　　　　　　　　　　　　　　　　　　　　　　　

■邵培德/文

赞一个人乃旷世逸才，于古代有定论之士，这不会引起异议；评当代人物，尤其是而今眼下还生活在现实中的人物，这就容易引起争议了。争议必不可免，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事实说话。

大凡平常之人，活人不为经传，只求身心康健，来是赤条条，去是干干净，这便是一个好人，赞过而忘，也就无需文而论之。若想“立言”于世者，活在当下，则必身正以息争，文高以消议了。

我说这番话，源于一个人——他就是褚成炎先生。早在20世纪60年代末，我于重庆北碚区下乡在南部县石泉公社做知青，便认识褚成炎医生其人，他时任公社医院院长，跟许多知青都有来往，而我因家庭成分高，只在生产队劳作，并未直接相交。

不期21世纪的第9年下学期，我于南部县中学退休即被聘到成都棠湖外国语学校教书，至2020年方离开讲台。这之间，褚成炎先生撰写《国颂》中华第一长联，稿成，托友人赐赠而观。长联1022字，以祖国山河对历代英豪，大气磅礴，字字珠玑，非博览群书，笔力老道者不能为，我才知君，非常人也。

从此我们交往渐多，相语时，聊起在故乡南部，我们也曾有过几次见面，只是未能深谈，也就过而了了，在我甚为遗憾。此间，褚君送我书《宋词演义》《魂断孤山》，“演义”论宋人及词，发前人之未发，每多高见；长篇以美国在越南孤山之战为轴心，内容涉及美越、台湾省三地，叙述场面宏大，故事惊心动魄，令人刮目相看。

我第二次退休后，褚君托嘱我为他历年撰写的上万首诗、词、曲各选三百首作注并成书一套三本，我们便开始了合作。随选注日久，我对褚君的了解越多，我们的友谊越深，我越感禇君之人才奇绝。凡他所写诗词曲赋，几十年后仍能背诵如流，耄耋之岁，阅文依然过目不忘，令人不能不肃然起敬。鲁迅先生曾言“同怀视之”，冒昧借用，唯此方达意矣。

这里，必须交代几句，2023年我回成都棠湖外国语学校写20年校史，2024年回南部中学写百年校志，致使选注的时间停停起起，还多有重复。幸得褚君记忆超群，加之文朋诗友鼎力相助，至2025年10月终于印制出书。

书精装，色彩亮，图文茂；纸华贵，如玉笺，高大上。一册在怀，爱不释手，作为选注者，焉有不赞之而评之之理。然而，对于诗词曲的撰写人即褚君，在此必须澄清一些事实，主要有两点：一言他年轻时曾被“发配新疆”，二道他的诗词曲不讲平仄。此语是则是矣，错则错矣，不知者不为过矣。我未接触褚君前，早也耳闻；今写评论，不破不立，正当从这两点道来。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个人阅历不丰富，纵满腹经纶，也难写出现实巨著；而“磨难出诗人”，也正是褚君吟诗填词之动力所在。故而，本评论也从这两大方面着笔，一谈“现实意义”，一析“艺术呈现”，凡伟大作品，无不由二者融会而成。

（一）褚成炎诗词曲各三百首的现实意义

“褚成炎诗词曲各三百首”的现实意义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80余年坎坷经历与后期成果铸就了他的诗史人生，二是当代社会生活的广泛触及使他的诗词曲具有了不可磨灭的时代价值，三是爱国孝行尊友撰史的始终坚守奏响了他诗词曲的不朽乐章。

1、80余年坎坷经历与后期成果铸就了他的诗史人生

人之一生，哀莫如早年丧父，痛莫如己荣母走，悲莫如弟妹先行，伤莫如青壮几番陷囹圄而不能有所为；尽管如此，磨难里始终求知不停，笔耕不辍，到得业成名显之日，耄耋之躯依然壮心不已，歌以咏之，这是何等的旷世逸才！故谓“褚君诗词曲各三百首”，乃“诗史人生”之写照，实为客观定义。

《曲•为早逝父亲而哭》：“报丧牵引六龄子，村前陌尾恸悲啼。”“孤儿寡母从兹始，忍受人间饥寒危。”褚君六岁丧父，下有一弟一妹，日后之困苦，可想而知。《曲•清明祭胞妹褚成英》：“五岁随母犁沟拾，七岁背篓自砍青。”没在农村过过苦日子的人，怎知“沟拾”“砍青”的意思。单道在犁沟下捡拾偶尔未收到的零星粮食如红苕、土豆充饥，就明白褚家早年生活的艰难了。

至于褚君成人后的几多困厄处境，读《曲•遥祭胞弟褚成曦》可知大约。“兄遭人祸逃外域，挣扎辟险戈壁滩”，“指犯投机倒把罪，桎梏紧叩六道弯”，“莫须有”之罪，真是一言难尽。《词•贺新郎•忆往事》又道“嘉陵桂河逐游子，梦寐中哭故土，几次合巹避人顾”，这种尴尬场景与无奈情形，试问几人经历？

在如此境遇之下，褚君却勤学不断，并坚持创造与著述。《诗•感谢〈华西都市报〉创始人席文举先生》：“曾为山夫伸援手，又助‘意守’广传闻。彰显孝道‘二十五’，宣传成果‘三一零’。”医学论文《意守感传》得其全国宣推；褚君背母上峨眉山的事迹被其称为“二十五”孝；至2023年，总计褚君发表各种论文“三一零”篇，可见其平生之作为。

历经坎坷书天道，诗记人生灿晚年。褚君挨过饿，坐过监，逃过难，被平反；行医业，搞科创，发明多，获尊重；广阅读，目成颂，记超强，令佩服。“褚诗词曲各三百首”既是他平生所历之写照，更是他躬耕阅世之记录，赞其诗史人生，非为过誉。

2、当代社会生活的广泛触及使他的诗词曲具有了不可磨灭的时代价值

“褚诗词曲各三百首”涉及当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里且简述而略加评议。先言“诗所选第一首《相思》：“浩空一点月，刺透两颗心。四目仅一瞬，相思到如今。”诗以夸张手法写来，浩空弯月，把两颗相爱的心刺透，致使几十年后，仍忘不了那一见钟情的瞬间。美好之夜，何以用“刺透”二字？这正是诗人不能忘的痛苦之语，内中故事，曾听褚君讲过，闻之唏嘘。

事情发生在上山下乡之初，那时的农村社员大多都不识字，医生褚成炎年青英俊，加之自幼勤学，用乡下话讲，就是肚子里有点墨水，便与从城里来的多少有点文化的下乡知青交谈融洽，一来二去，于女知青中有了仰慕者。

这一日蛾眉月之夜，二人相约在树影摇曳的朦胧山麓下，相语甚欢，彼此心心相印，却连手都没拉过，更别说耳鬓厮磨。那年月，真爱潜于心底，不用铮铮誓言，情感只在眉目之间。即便是这样纯正的恋爱，一当与现实碰撞，也持续不了多久，成分不好的农村医生，终于不能与城镇下乡知青走到一起，徒叹相思奈何！

读“褚诗词曲”，就是读一部社会现实的过往史，那深藏在文字背后的动人故事，是需要写一部长长的书来加以叙述的，笔者这里只能概而论之。一是时间跨度长，从新中国建立前后到改革开放40多年的今天，大致以时间为序，诗人所历之事，皆有歌吟。至于故国，那更是纵横上下5000年，感慨系之，抒情在众多篇什里，最突出者莫如长联《国颂》。

二是空间范围广，褚君足迹踏遍祖国大江南北，近些年又长居美国而游历世界各地，凡所到之处，无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且凡所见闻，皆不乏高论。如《词•越墙风•锦江》“锦江水归何处，静静穿过南墙。不管古今兴与亡，飘絮如浮雪，明柱似刀枪。当年蜀主诸葛，破曹营又震吴江。明君神算去千载，日出仍东方，留什万代芳。”人之一生，到底该留下什么呢？千古之问，发人深思！

三是人物涉及众，“褚诗词曲各三百首”谈及的人，仅当代有名有姓者就有百余人之多，而且或歌或悼，皆情深意笃，每咏皆是肺腑之音。此以七绝一首为例：“惊悉玉骢奔天堂，百十玄笔点龙章。荸荠蹬开七彩涌，仙风拂过足馨香。”诗《悼马识图先生》，配图正是马老脚穿褚君早年研制的“馨香保健鞋”，马老曾题字“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以赠。

总之，“褚诗词曲各三百首”对当代社会生活的反映是多维度的，有对祖国建设的歌颂，有对乡村过往的怀叹，更有个人境遇与时代变迁的同步描写，而笔到之处，没有半点虚假，无一不是情感的真实流露。正因为此，褚君才敢于在书的首页题记说：“这世界需要我！”

三、爱国孝行尊友撰史的始终坚守奏响了他诗词曲的不朽乐章

统观“褚诗词曲各三百首”，就整体内容而言，大致可以分为四类，即爱国、孝行、尊友、撰史。这四类诗词曲，内涵多有交叉，表现手法也各有不同，并非严格意义上的逻辑划分。但其中有一点是相通的，这就是“真”：真实、真情、真知灼见。

首言爱国。以《为改革开放四十年而歌》为同题的爱国诗篇原本有30多首，涉及祖国建设的许多方面，《褚诗三百首》中只选了一首，篇幅所限，遗憾也就在所难免。《褚词三百首》有《忆秦娥•旧金山前祭华劳》“雪发残躯身难还……游魂呼号，日出东山”语，说出国更爱国，真是言之有据。《曲•朝天子•百年党庆》赞“中国不老”，则是肺腑之言。至于歌颂祖国美好河山的诗词曲，书中占的篇幅较多，就不用例说了。

再道孝行。“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中，无论是祭拜父母、悼念弟妹，还是告诫子女的诗，都贯穿了中华传统的孝文化精神，其中一首《清明节》，收尾一句神来之笔，道尽天涯游子之心，非孝之深不能拈得。“大洋彼岸催归人，蜀都握别惜鹏生。最是揪心慈母泪，游子心上刻清明。”一个“刻”字，能敌千百篇清明扫墓之文章。

三说尊友。褚君一生最重朋友之情，如把他所写这类诗词曲全部收来，不下几千首。因三百首所限，加之囿于个人主观认识，未选入者的这些诗词曲肯定有遗珠之憾，在此笔者深为抱歉。这里笔者要特别提到的是，褚君之悼友诗赋极具震撼力，“稚幼追月夺日，青壮拔剑破天”（《词•西江月•致新故著名作家孙自筠先生》）两句，最能代表其悼辞的悲壮特色，有如竞技场之铁血风格。

四语撰史。褚君对传统文化的贡献，最有代表性的著述是《宋词演义》以及根据演义而改编的电影《千古绝唱》等作品。此外，褚君对传统戏剧尤其是川剧也有独到的见解，为此他撰写了不少剧本如《情鬼》、《碧海丹心》等。剧中的部分曲子以及为影视剧而填写的诗词，“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中只收了很少一点，在此，自然无法一一列举。

综上概括而言，“褚诗词曲各三百首”在内容上是不应该分论有别的，该三本书本应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共同表现的是褚成炎先生80余年的经历与他对社会的贡献。然而平常人之名誉，若以传记详细写来还好印证，而以诗词曲道来，那终究是难有说服力的，且其现实意义还极易导致名实不符之嫌。至于“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还得凭艺术水准说话，所以下面着重谈谈“褚诗词曲各三百首”的艺术特点，抛砖引玉以待阅之者评说。

（二）褚成炎诗词曲各三百首的艺术呈现

“褚诗词曲各三百首”的艺术特色是多方面的，细分来笔者以为主要呈现在以下九个方面。一是谋篇为要，二是境界为上，三是大气为魄，四是情感动人，五是哲理致深，六是智慧叙事，七是比兴赋采，八是细节取胜，九是警策见长。这九点，当然不是各自分离的，只是笔者为叙述方便，择其要分别简评而已。

一、以谋篇为要

古之文法讲起承转合，今天写作道谋篇布局，褚君的诗词曲在这点上，是完美无缺的。自然凡诗文，谋篇不完整，布局不合理，也就没有了可读性，这是作文基本功。基本功之上，起得妙，合得巧，那又不是谁人都能做得到的了。且举诗集中一例《常规健康检查》：“劳者岂有空闲日，保方催检需临场。指标全测无异显，重项分析呈优良。医道‘吾老君未老’，我言‘余健身亦康’。平生从不记年岁，只知孩提父母旁。”

诗起句言劳者无空闲，是医保方催体检，这就构成一对矛盾。这矛盾将怎样发展呢？读此，当然想看下文。想象中，过劳者必多恙，怕有纠纷发生吧，谁知承句笔锋一转，道身体倍儿棒，连医生都赞叹不已。那么这原因在哪儿呢？结句真是合得妙，不言乐观使人长寿，却宕出一笔，老不记年岁，童心不泯，乃为长寿之道。褚君之诗，细细读来，真是分外有滋味。

再举词集中一例《黄莺儿•晓霞残月》：“问君今何年，望楼台月未圆。四处不见杜鹃面，心诗难传。清秋夜寒，恰似当初嘉陵岸。求晓霞留住残月，彻夜相与伴。”词以问句起式道楼台望月；承句说杜鹃不见，心中的滴血诗意无法传；转而回忆起当初逃离故土之夜，嘉陵江独守寒秋；合句收回，求晓霞观上的残月来做伴，真是苦不堪言。然就结构而言，月起月收，却是谋篇布局，处理得妙。　　

二、以境界为上

王国维《人间词话》道“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现代汉语词典》百度百科解“境界”为事物所达到的程度。至于怎么个“高格”与“程度”，并未详析字面，而是举例为证，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无我之境”，颇为历代文人赞颂的。宋代大文豪苏轼就曾评此两句诗，“境与意会”。意会者，不是语言所能解释得清楚的，而是悟得。读诗如此，写诗更是这样，必有境界，方为诗。

褚君之诗词曲，最以境界为上，而不在死扣平仄。《芙蓉》：“怜花惜木自倾心，选植芙蓉岭后坪。日除赘叶晚浇灌，冬避风寒夏遮阴。花为谢恩花增色，月因感人月倍明。不羡秋翁遇仙子，只为孤衷献赤诚。”《笑荷》：“深入沉潭吸脂膏，反言不染半分毫。身无心肝空说假，一欺芳邻二自嘲。”

前诗赞芙蓉，后诗刺荷花，一正一反，对比可更好理解境界的设置。花为谢人栽培之恩而增色，月因感人倾心之爱而倍明，花前月下献赤诚，这就形成了境界。芙蓉是成都市花，先开白色而后转红，“赤诚”二字，结合语景体会，真是妙极！世人皆颂莲荷，诗人道其心空说假，非出淤泥不染，而是因泥土而生，想来也是这么回事。细心观察，独抒己见，则境界出焉。境界不在一词一句，而在整体构思，此点，“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中，随处可见。

三、以大气为魄

诗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之说，词有豪放派与婉约派之分；曲虽重俚语，却也有刺如火、讽似冰之别。人因天生性格不同，加之所处环境与个人遭遇使然，表现在为人上、诗文中，便也有了气质的区分。或大气，或谦卑，或二者兼具而约有偏重。总之，人各有别，其诗文便会形成不同的气场，亦即诗之魂魄。

褚君无论处在什么地点，无论与什么人交往，都是气场满满，所以他的诗词曲，豪放大气是主色调。《词•忆江南•居所》：“再忆往，月夜两相依。白鸽居谱凤凰曲，金港湾弹阴阳词。怒击五更鸡。”词人居住在成都白鸽岛小区，谱写的却是凤凰于飞；虽老地名叫金港湾，金不上心，关注的却是人间事；鸡鸣以怒击，乃因手头事，时需枕戈待旦也。这一股浩然气，令人敬佩！

在“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中，最能体现其磅礴气概的则是长调。如《诗•和友人桃花诗》吟桃花而涉古谈今，足见其驾驭语言的功力；《诗•华林赋》纵横古今，气吞山河，读之令人豪气顿生。《曲•中秋歌月》荟萃古人吟月佳句而抒己见，非博学广闻不能道来；《曲•颂赞金盆地•酒国强中强》说崇阳酒之来龙去脉，语语铿锵，诵之酣畅淋漓；《曲•山水涤情赋》将祖国大好河山与历代文化人之歌咏融为一体，直把气魄之雄，推向了最高潮！因长调文字长，也就不能引用一二了。

四、以情感动人

文论中常言，“诗缘情而绮靡”。以情感动人的诗词曲赋，必是情深意切而具有艺术魅力的。只是富于情感而没有艺术表现力的诗，会显得直而无趣；只注重艺术表达而扭曲感情的诗，会给人虚假的不好印象。情动于中而艺术其外，这才是好的诗歌。

褚君对此文论的理解与把握，自有他独到之处。先看一首诗《别成都》：“不忍别前告，怕动鹤桥疼。寄怀东云阁，悬肝西霜城。提笔无佳句，掩卷有凄情。雪压倦客所，天外传馨温。”禇君自创建美国国际文化科学院任院长近20年来，为传播中华文化于异域，常东西奔走，从不言辛劳。此诗首联言别前不告，颔联寄怀悬肝，颈联凄情掩卷，尾联倦客温馨，终是正能量洋溢，每读之总叫阅者心起波澜。

再品一首词《兰陵王•冬日离蓉返美》：“离人去，把酒心欲谁诉？西域地、柳叶凋零，碎雪残枝掩行路。芳菲今何处？暗思宝山茗雾。骚雅聚、华章弄彩，巧与名笺传思绪。离去，客最苦。城南本无云，却降阴雨，晚来寒风袭黄浦。传银鹰障故，留宿客寓。欲邀共弹长宵赋，燕飞去未遂。　　离去，何时聚！恨大洋湍急，狂澜险布。东西常又骤风雨，惟天地无易。紫翠香絮，不计夜夜、摇烛红，情熔铸。”

褚君致力于东西文化的熔铸之情，天地可鉴矣。《涤情赋》将祖国大好河山与历代文化人之歌咏融为一体，直把气魄之雄，推向了最高潮！因长调文字长，也就不能引用一二了。

四、以情感动人

文论中常言，“诗缘情而绮靡”。以情感动人的诗词曲赋，必是情深意切而具有艺术魅力的。只是富于情感而没有艺术表现力的诗，会显得直而无趣；只注重艺术表达而扭曲感情的诗，会给人虚假的不好印象。情动于中而艺术其外，这才是好的诗歌。褚君对此文论的理解与把握，自有他独到之处。

先看一首诗《别成都》：“不忍别前告，怕动鹤桥疼。寄怀东云阁，悬肝西霜城。提笔无佳句，掩卷有凄情。雪压倦客所，天外传馨温。”褚君自创建美国国际文化科学院任院长近20年来，为传播中华文化于异域，常东西奔走，从不言辛劳。此诗首联言别前不告，颔联寄怀悬肝，颈联凄情掩卷，尾联倦客温馨，终是正能量洋溢，每读之总叫阅者心起波澜。

再品一首词《兰陵王•冬日离蓉返美》：“离人去，把酒心欲谁诉？西域地、柳叶凋零，碎雪残枝掩行路。芳菲今何处？暗思宝山茗雾。骚雅聚、华章弄彩，巧与名笺传思绪。离去，客最苦。城南本无云，却降阴雨，晚来寒风袭黄浦。传银鹰障故，留宿客寓。欲邀共弹长宵赋，燕飞去未遂。　　离去，何时聚！恨大洋湍急，狂澜险布。东西常又骤风雨，惟天地无易。紫翠香絮，不计夜夜、摇烛红，情熔铸。”褚君致力于东西文化的熔铸之情，天地可鉴矣。

五、以哲理致深

读《唐诗三百首》，多为抒情之诗，至宋代，受禅宗影响，诗重理趣。而词，起于唐末五代，兴于宋，宋词更能代表当时之社会，故有《宋词三百首》传世。而《元曲三百首》则是尊唐宋旧例而选编，此三卷选集，大致代表了唐宋元三代的诗词曲的最高水平。“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以一人之力结集，当然也有借鉴之实，却并无比较之意。

况且，《唐诗三百首》不太看重哲理，未将刘禹锡“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等诗收入，实为遗憾。而《宋词三百首》偏于议理婉约而疏于直诚豪放，未收辛弃疾《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等词，不能不说是囿于个人之见。《元曲三百首》多种版本都出现于当代，且勿论。但言选注“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一人之力有限，不存偏颇之心是实，“以哲理致深”为例，诗词曲各选一首为证。

先看短诗《吟竹》：“腹空容万物，节高感众生。个个相聚首，根根互通灵。”竹为“个”聚，根根相连，中空有节，此咏物诗深得理趣之妙。再品小令《青门引•心镜》：“旧事浮心镜，夜阑更深重映。未熟黄粱休再现，少一缕浮幻，便轻几分病。南桥一招常自省，生离早成永。燕庭几度琵琶，无力把睡莲弹醒。”有成语“对牛弹琴”，比较“弹醒睡莲”，哲理又何其深矣。

曲比之于诗词，语言直白通俗，说理较难。也正因为难，把哲理融会于大白话中，则理趣更佳，禇君在这点上，是很有天赋的。《明月穿窗•眼底富贵》：“天老人心不易老，大小事，透不了。何时地塌山倒，谁能知多少。　　成败兴亡云雾杳。乌鸦叫，把墓扫。洞明个中生与灭，眼底富贵小。”识得透兴亡生灭，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哲理，绝了！

六、以智慧叙事

叙事之诗词曲，缘事而铺陈，往往都写得较长。在“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中，这一类铺排的作品，写得都很大气，这点前面已经谈到。如是句子不多的叙事，又能不能写出特色呢，这就要看创作者的智慧了。褚君真的是智慧中人，在这上面，他也是笔下生花，写来得心应手，驾驭自如的。

《初五之思》：“初五制馅面，家户备肴馔。兼达肥与瘦，巧配咸和淡。左岸归来人，独自宿客栈。推窗天色暮，静待星光灿。”此五言古体诗八句，每句都在叙事，说大年初五家家户户包饺子，肉肥瘦兼达，盐咸淡合适，其乐融融自不待言。而远方归来人，宿客栈而静望天上星光灿烂，这孤苦零丁的对比，细思来岂不让人落泪矣。

《长相思•苦相思》：“苦相思，在天涯，苦苦相思送落花。花魂坠，碾作沙。日夜摊头寻，问水问山垭。拾得香一缕，引领归旧家。”这首词也是句句叙事的，写天涯相思人，拾得落花之香，但愿香魂能引领自己归家。字面不说家国情怀而寻问山水，这番爱国的智慧表达方式，也是绝了。

曲比较诗词，多用口语；如以口语叙事，说来是当家本行，一部部元杂剧便是很好的例子。但以三五句话来叙事，且还要讲艺术性，那就比写同类诗词难了。《双调•卖花声•上坟未进城》：“南部上坟未进城，怕在街陌遇故人。六十余年暗伤神。半边街邻，黄桷树坪，无佳讯心事沉沉。”这首曲说乡下上坟事，怕进城见到半边街的邻居和黄桷树下的谈友，六十多年过去了，还心沉神伤，为何？谁能解“无佳讯”的滋味，必是感同身受者。如此叙事，平常口语而生动传神，真的是非智慧者莫能为的。

七、以比兴赋采

诗用比兴手法，出自中华第一部诗集《诗经》。后之学诗，无不以此为圭臬。今天讲修辞，所谓“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说的就是诗写得好不好，就看比兴的运用好不好，修辞的水平高不高。在“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中，以比兴手法赋彩的佳篇很多，此处也只能各举一例。

《褚诗三百首》开篇选注说明即言，“诗定三百首，组诗不能收入，而褚君所写组诗别有风味，缺之实为遗憾，故附录于诗集之后”。七律《和百梅馨香》57首，每首都用“神、真、人、尘、春”五字押韵，可以说是前无古人。这57首诗皆是以梅为喻，此引用第五首为例，就不再简评了。“冰雪霜寒更增神，悬崖百丈主义真。急报世间好时节，缓释芳菲惠庶人。未享翠微身先去，留得玉洁体无尘。艳丽夺世争华贵，含笑让尔一片春。”

《虞美人•咏梅》：“千山万壑一片白，浅醉枝头色。凝香夺寒微微笑，莽莽尘寰谁解其中窍？休道江天乍笼统，更有春潮涌。喜待群芳烂漫日，正是蜂飞蝶舞销魂时。”词从白雪铺地写起，以“醉”形容梅花初绽是移情手法。以“笑”形容梅花开放，“谁解”是拟人兼设问。“笼统”乃大雪满天与来年潜在的“春潮涌”对比，形成反差。结句的“群芳烂漫”“蜂飞蝶舞”是想象中之景；最妙在“销魂”二字，明写昆虫之欢，暗书梅魂的魅力与影响力。此词，也算得上“咏梅”词的杰作了吧。

《自度曲•悄悄送你走》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歌曲，它也确实被作曲家褚瑶谱成了歌，歌声哀婉而意味深长。“悄悄送你走，泪洒旱桥头。嘉陵江水忧忧远，流的都是愁。心随人远去，人难随心留。似闻井场敲轴声，梦魂绕资州。那里重交知心人，互助互帮登高楼。此生若得相逢时，月下细酌拨箜篌。不言相思苦断肠，休笑雪染韶华头。”泪洒旱桥汇入嘉陵江水，忧愁随人心而远逝，虽是夸张，却也是事出有因。知心人去了资州，头白韶华还相思未断，这是怎样的悲苦呢？相信阅者听者自有体会的！

八、以细节取胜

一般而言，诗歌以抒情为主，描写细节者少，尤其是叙事短章，语言不多而要以细节描写取胜且又张弛有度，这就更加难了。褚君的诗词曲，在这方面，也有不少值得欣赏的佳例。《诗•问晓光》：“晨曦越户入庭堂，主人抬头问晓光。昨晚观书借明月，今天可否租太阳？”诗人不正面写劝学，却用一“问”、一“借”两个动词带出两组细节，深刻描绘出他学习的勤奋。不仅如此，结句的一个“租”字，乃宕出远神的神来之笔，使读书人的刻苦形象更得到了升华。

《词•雨霖铃•握别》：“塔河握别，正是杏黄，桑熟时节。苦难信物相赠，别离时、两喉哽塞。昨晚天降凝脂，今晨山河白。不曾说、长相固守，面对山河苦悲切。野狐不解离伤泣，却远处、奔跳戏残叶。飞来并肩紫燕，慢展翼，亲亲切切。驼铃声响，怎可知得，离人心裂。回头来、相对泪眼，身若冰风袭。”这是褚君早年流落新疆在塔里木河填的“握别”词，野狐戏，紫燕亲的细节刻画，衬托别之苦、离之孤，与柳词之“晓风残月”可有一比。

《曲•仙吕•一半儿》：“（一）约见‘寒冬竹林夜无人，前天约见今夜成。想来临，紧紧抱深深吻。见面却手难伸，一半儿心酸一半儿疼。’（二）初会‘记得初会封印铺，化雪天寒泥泞路。无法顾，人来往无避处。心跳急停不住，一半儿假装一半儿护。’”这是20世纪中期年轻人谈恋爱的真情写照，那细节真实无虚，如今的年轻人，只怕很难理解了吧。

九、以警策见长

陆机在《文赋》中说：“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历代诗文，讲警策句法，说白了，其实就是要构思出名句。写诗易，造名句难。难在一要语言精练，用词得当；二要立意高远，含义深刻；三要音韵和谐，易诵易记。缺一，都难以成为警策之句。那么，在“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中，有没有这样的句子呢？

先看“褚诗”。《梦杜鹃放蕾》“黄菊多情抱香死，高粱重义夹籽垂”；《木槿花》“无枯怎能枝头艳，有荣难免根叶衰”；《为禇万里而贺》“朝辉不落睡人眼，霞光总耀志者胸”；《寄怀》“荏苒劳身寰宇阔，风云伤神日月明”；《为〈大千世界〉海外版而题》“雅于素中增芳洁，神在韵外耀华明”；《引领》“守正不泥常思变，推陈有度稳促新”……

再看“褚词”。《白苹香•斥侥幸》“荣利总想归己，险危尽可偷生。如此纵得身显贵，终难存侥幸。”《五陵春•清秋》“云山深处架轻舟，一篙起，天上头。”《生查子•仙人掌》“摸透人间事，风雨自剪裁。”《望江南•十二月梦》“风在枝头留岁月，霜于叶上正沧桑。谁可识辉煌！”《临江仙•恍惚奖台酬》“高低贵贱质不同。常观岭上雪，凝冰又消融”……

次看“褚曲”。《风凉颂•看破红尘》“百年兴衰恍然大悟对与错，一生浮华难辨世间假与真”；《双调•沉醉东风•春已去》“休重浮生计前后，忖无雨看水观山”；《仙吕•寄生草•奠罗先贵》“只道怀才走天下，又谁知，阎罗不通情”；《半夜咏叹》“前半常怀后半事，后半常用前半参”；《未闲居颂》“欲静安能静，思闲终未闲；心怀家国计，快马更加鞭”……

“褚诗词曲各三百首”中，警策之句甚多，实不能尽举的。此再以“褚曲”附录对联更说一例，因为对联这种唯中华才有的特殊语言形式，致撰联者所撰之联必以警策而书，否则，其联便没有什么价值。“致冰凌先生”联：“东西无边望透溪流三万里，南北有景识破沧桑五千年。”姜卫民即冰凌先生，是旅居美国的华人著名幽默小说家和社会活动家，他除创作之外，一生致力于东西文化交流，成绩婓然。上联以“望透”二字深刻道出了冰凌先生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上的巨大贡献，如溪水之流向大海；下联“南北”互文，以“识破”二字言社会制度有别但交流之前景无限。此联评价中肯，亦是挚友肺腑之语，须上下联参照阅读才能完整领悟内涵。

统览“褚诗词曲各三百首”，其艺术特色当然不止上述九个方面，如他在词语的运用选择上也是十分考究的。如《诗•左岸归来》“借天自愧补余韵，引领远人捉浩风”，时在疫情被困期间，一“补”一“捉”两个动词，正写出了褚君向来的达观胸怀。例不再举，此文已接近一万字了，还是回到开篇所说对一个人的评价上来。

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晚年曾言，“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排律《偶题》起首的这两句话有感而发，其实他是心有忧戚的。老实说，有唐一代，杜诗并不为人所重，直到北宋苏轼、黄庭坚以诗史称颂杜老，其“诗圣”之名才逐渐树立。至于今，写传统诗词的人多以杜诗为榜样，动辄格律，是学其皮而忘其骨了。

凡伟大作品，皆以深入现实生活为根本，敢于将自己灵魂深处的所思所想真真切切和盘托出，无论批判或暴露、歌颂或赞美，都有特立独行之勇气，这才方为楷模。“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无需对仗平仄，谁能说这不是好诗！呐喊于社会，直诚于心灵，只有这样的诗才能不朽！

当然杜老也曾说“晚节渐于诗律细”，合辙押韵也是一种追求，而且是美的享受，没有什么不好。但总不能以辞害意，本末倒置，这是前提。笔者在此之所以说这番话，即在于有人道褚君之诗词曲多不讲究声律，以为他不懂声韵，其实这是有误解的。他既懂韵律，更知“诗无达诂”，贵在缘情揆理。至于说到某些人的不实之词，褚君向来是一笑了之，从不放在心上的。

反倒是客观地讲，正因为褚君有此一番常人难有而独特的经历，他又敢于面对现实而刚正不阿，且述诸笔端而不辍，所以才使之诗词曲具有了“史”的价值，从而也成就了他旷世逸才的人生。自然人之有口，心各有别，看法殊异，谁也不能在为人之当下即可做到众口一致的。在此，笔者借《红楼梦》开篇中的一句诗结尾，也是心有戚戚焉尔：“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二零二五年十一月写于成都仁和香榭广场

【作者简介：邵培德，教育家、作家、辞赋家、特级教师，享受国家津贴。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先后在南部师范和南部中学任教，1998年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2000年被评为语文特级教师。退休后，在成都棠湖外国语学校任教。2020年离开教坛。著有《培德文集》，北京团结出版社出版；编有中学选修教材《国学概览》；著有纪实文学《我的知青生活》、中篇小说《S医生与H镇》，长篇小说《别恋幽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