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堪一一乌镇里的木心

喜羊羊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曼彧</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乌镇的晨雾总爱缠缠绵绵,裹着青石板路的凉润,绕着粉墙黛瓦的棱角,连河边的乌篷船都浸在朦胧里,像幅没干透的水墨,偏又带了江南独有的温软,沾衣不凉,拂面不寒。每次踏进这雾里,总忍不住想起木心,这位从乌镇走出去,又揣着半生风霜归来的先生,竟和这雾有几分像——清隽里藏着醇厚,淡然中裹着倔强,见之难忘,念之怅然,一句“情何以堪”,大抵是读懂他后,最真心的告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木心原名孙璞,字玉山,1927年诞生于乌镇的青砖大宅里,那宅子青砖铺地,黛瓦覆顶,窗棂雕着缠枝莲,院里栽着桂与梅。孙家是当地望门贵族,仅藏书就堆满几间厢房,父母又极疼爱这个天资灵秀的孩子,聘请教书先生都是当地名流,笔墨纸砚堆得比孩童的玩具还多。少年孙璞不用愁柴米油盐,每日揣着点心穿梭在自家书斋与舅舅茅盾家的藏书堆里,茅盾大家书杂且精,从国学经典到西洋译本,他捧着就啃,啃得囫囵也甘之如饴。更妙的是,家里长辈有游学哈佛、剑桥的,带回来的圣经、希腊神话、莎士比亚,别人瞧着新鲜,他却能抱着读得入迷,东方文脉的雅韵与西方经典的哲思,就这么在他心里撞了个满怀,没刻意融合,顺其自然缠成了日后艺术世界的底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那时的孙璞,是被宠坏的文雅少年,穿得体面,读得畅快,眼底盛着少年人的澄澈星光,心里揣着对文学艺术的懵憬,活成了“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的模样。谁能料到,这份纯粹的热爱,往后竟成了他扛过半生风雨的铠甲!毕竟那时的他,大概只想着“赌书泼茶,笑言晏晏”,哪会猜得到,命运的算盘,早为他算好了颠沛流离的人生颠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1950年代,孙璞在莫干山隐居,每日写写小说、画画山水,日子过得像陶潜笔下的“采菊东篱下”,惬意得很。可乱世里的清净,从来都是易碎品,政治运动的洪流说来就来,没给人留半分缓冲。1957年,一句莫须有的“策划偷渡”,就把他拽进了牢房,好在半年后沉冤昭雪。本以为经此一遭能安稳些,1966年又因敢说真话、批评官僚,再陷囹圄,这次更狠,三根手指被硬生生折断,一关就是十八个月。都说“十指连心”,断指之痛钻心刺骨,暗无天日的牢房更是磨人意志,换作旁人,早该哭天怆地、可木心偏不,没纸没笔,就偷偷找些碎纸片、小本子,在里面写了65万字的《The Prison Notes》,字字是美学思索,句句是哲学叩问,半分沮丧惶恐都没有;没法弹琴,就用树枝在地上画琴键,指尖空弹,心里自有旋律流淌,硬是用艺术,与苦难掰了手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古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在木心身上,竟应验得这般狠。家破人亡的变故接踵而至,姐姐离世,母亲归西,昔日热闹的大宅瞬间空了,院里的桂花香散了,书斋的墨香淡了,连往日的欢声笑语都成了泡影,只剩断壁残垣般的冷清。青春被囚在牢房,爱情错过了花期,婚姻成了遥不可及的梦,那些本该肆意张扬、鲜衣怒马的时光,全耗在了冰冷的铁窗下,耗在了无尽的磋磨里,换作谁,经此连环重击,恐怕都要在绝望里沉沦,可木心偏要逆着来,一句“你要我毁灭,我不!”,短短几字,硬气得像块寒玉,哪怕身陷泥泞,哪怕遍体鳞伤,也没向命运低过半分头。牢房里的手稿,藏着他的通透,“诚觉世事尽可原谅”,这话读来轻描淡写,背后却是千疮百孔的过往。不是麻木妥协,不是忍气吞声,是历经伤痛后的清醒,是身陷绝境时,仍愿为心中热爱留一方澄澈天地的坚守,这般风骨,早已超越了寻常人间的悲欢,应了那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第三次出狱后,他凭着一身学问,很快声名鹊起,进大学当教授,做美术家协会秘书长,甚至成了主修人民大会堂的“十大设计师”,放在旁人眼里,这是何等荣耀,可木心偏不稀罕。虚名浮利,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转身就揣着四十美元,漂洋过海去了美国,活成了旁人眼里“自讨苦吃”的模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初到纽约的木心一贫如洗,兜里的钱够不上几天开销,唯一有的,就是满腔对艺术的赤诚。为了活下去,他给海外学生讲课,课酬微薄;实在拮据了,就去打零工,一小时三块五毛钱的活计,不挑不拣,坦然承接。可即便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劳作累得腰酸背痛,木心也没丢了骨子里的体面,活成了“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鲜活模样。下班回来,再累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衬衫大衣自己裁剪,皮鞋帽子自己设计,连灯芯绒直筒裤,都能缝成马裤,钉上五颗扣子配马靴,年逾花甲的年纪,在异国他乡挣扎求生,倒把日子过出了精致滋味,半点没有困顿生活里的狼狈。每日雷打不动写十多个小时,散文、诗歌、小说轮番动笔,《琼美卡随想录》《西班牙三棵树》就是在这段日子里写就的,字里行间没有生活的苟且,只有对美学的执着,对生活的热忱。他给旅美学生讲文学课,从诗经楚辞讲到西方经典,从人生哲思谈到艺术真谛,没有教案,不用笔记,全凭记忆与感悟,后来这些课案被整理成《文学回忆录》,一出版就惊艳文坛,影响了无数人。他总说“生活要成为艺术”,这话他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真切切活出来的——哪怕食不果腹,也要活得体面;哪怕前路迷茫,也要守着热爱,这般在尘埃里向阳而生的模样,藏着最动人的生命力,让人忍不住叹一句,这般风骨,世间难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古人云“守得云开见月明”,木心守了半生,总算等来了属于他的光明。90年代初,美国著名收藏家罗森奎斯逛展时,一眼就相中了他的水墨山水画,二话不说收了三十余幅,这下可炸了锅,各大艺术杂志争相报道,木心在绘画界的声望,就这么稳稳立住了。1996年,全美博物馆级巡回展筹备启动,耶鲁大学出版的《木心画集》全球发行,常年霸占五星级榜单,博物馆、书店都用玻璃柜把画集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这份荣宠,是对他半生坚守的最好回馈。2001年,他的画作先在纽约展出,再赴全美巡展,连哈佛大学都特意为他办了作品收藏展,要知道,能被哈佛青睐的中国艺术家,寥寥无几,木心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价值。2005年,中国大陆出版第一本木心文集,这位藏在海外多年的大师,终于重回国人视野,蒙尘的金子,历经数十年风霜,终究熠熠生辉。他曾说“不早熟,不是天才,但天才一定要晚成才好”,这话像极了他的人生写照,晚成的光芒,因岁月沉淀更显厚重,因历经风霜更显珍贵,恰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谁也没料到,木心会因一首《从前慢》彻底出圈。“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简单质朴的字句,藏着岁月静好的温柔,戳中了现代人浮躁的心,街头巷尾都在唱,木心的名字,一夜之间被国人熟知。有人说他“大器晚成,一朝成名”,可只有懂他的人才知道,这“成名”背后,是半生颠沛,是一世坚守,是无数个清贫岁月里的笔耕不辍。2006年9月,叶落归根,木心揣着对故土的眷恋,悄悄从美国回到乌镇,还是那个江南水乡,还是那片晨雾暮雨,他住进熟悉的巷弄,晨看雾锁青瓦,暮赏雨打芭蕉,偶尔坐在河边看乌篷船悠悠划过,听邻里的吴侬软语,日子过得清淡又自在,不问世事喧嚣,只守一方笔墨天地,活成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淡然模样,这份心境,是历经千帆后的通透,是洗尽铅华后的纯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2011年12月21日,乌镇又起了晨雾,比往常更淡些,却裹着化不开的怅然,这位传奇老人,就这么静静沉睡在故土之上,悄然离去。有人问邻居,“木心最后时光在故里做些什么?”,邻居们竟一脸茫然,“木心是谁?”。这话听着好笑,细想却满是心酸——他归乡隐居,低调得像个寻常老人,穿朴素的衣裳,走熟悉的街巷,不张扬,不炫耀,以至于故里百姓竟不知,这位朝夕相处的老者,早已在文学与艺术领域成就斐然,是被大英博物馆收藏画作的20世纪中国第一人,其作品能与福克纳、海明威同入美国大学文学史教材的文学巨匠。这般淡泊名利,不事张扬,恰是他的本色,正如古人所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他不恋浮华,不慕虚名,只在自己的世界里坚守热爱,即便离去,也这般安静从容,如他来时一般,带着江南的温润,藏着岁月的沉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他的学生陈丹青说,“他自身的气质、禀赋,落在任何时代都会出类拔萃”,这话半点不假。木心左手画画,右手写文,画里有东方水墨的雅致,有西方油画的灵动,一笔一划都是岁月沉淀的韵味;文字里有国学经典的底蕴,有西方哲学的思辨,一字一句都是人生感悟的通透。他写苦难,不悲戚,不怨怼,只道“诚觉世事尽可原谅”;他写生活,不浮躁,不功利,只说“生活是好玩的”;他写艺术,不敷衍,不将就,直言“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这三句话,道尽了他对文学、生活与艺术的热爱与执着,也活成了他一生的写照——文学是他的精神慰藉,是灵魂归宿;生活纵有磨难,他也能寻得趣味;艺术于他,值得倾尽一生,甘愿为之牺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有人说木心是“饱经沧桑的少年人”,这话极妙。他历经半生风雨,见过人性黑暗,受过锥心之痛,却始终保持着少年人的纯粹与赤诚,见过黑暗仍心向光明,历经磨难仍坚守初心。他活得通透,不与世事争,不与他人比,却在艺术与文学的世界里,活成了独一无二的模样;他活得体面,哪怕身陷绝境,哪怕清贫度日,也从未丢了骨子里的尊贵与热忱。这般人生,沧桑又多彩,遗憾又圆满,读来让人怅然,让人敬佩,让人忍不住叹一句“情何以堪”——叹他半生颠沛,却从未向命运低头;叹他坚守热爱,终得岁月温柔以待;叹他淡泊名利,活成了世间最纯粹的模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如今再去乌镇,晨雾依旧,青石板路依旧,只见那座木心艺术馆燿燿生辉,人头攒动,是陈丹青为他建的,藏着他的画作,摆着他的手稿,连他用过的笔墨纸砚都静静陈列着,踏进去,仿佛还能看见那位先生坐在窗边,提笔作画,伏案写作,眉眼间是岁月沉淀的淡然,嘴角藏着对生活的热忱。馆外的桂花开了又落,香飘满巷,像他的文字,像他的画作,穿越时光,温润人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乌镇的雾散了又聚,青石板路的痕迹愈显温润,木心虽已离去,却留下了无尽的文学与艺术财富,留下了动人的精神力量。他的传奇人生,藏着岁月的厚重,藏着热爱的赤诚,藏着风骨的坚韧,这份难忘,无关名利,无关喧嚣,只源于他在岁月里坚守的初心,源于他在困境中绽放的光芒,源于他留给世间的温暖与力量。往后岁月,再读木心的文字,再赏木心的画作,仍会被这份跨越时光的魅力打动,正如古人所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传奇落幕,风骨永存,木心之名,难忘于心,这份怅然与敬佩,终究还是落回那句“情何以堪”,藏在乌镇的晨雾里,藏在岁月的尘埃里,岁岁年年,永不消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乌镇是茅盾的故乡,还有茅盾的外甥他叫木心,木心美术馆一定要去观赏。</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