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笔辰心（一一0）·孤魂叹破贾府秋

钻木取火人

孤魂叹破贾府秋

中秋月色本应如练，清辉漫过荣宁二府的琉璃瓦，却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浊雾裹缠。国丧的素幡在夜风里微颤，霜色未褪；贾敬新丧的灵堂香烛尚有余温，余哀未散，可中秋前夜的宁国府后园，早已被彻夜不休的宴乐撕破了肃穆——贾珍将“守制”二字碾得粉碎，摆开一席逾越礼制的夜宴，那点“打擦边球”的寻欢心思，在孝期的沉郁里愈发刺眼，像暗夜里燃着的一簇妖异之火。

彼时礼法森严，国丧期间宗室亲眷需素服素食、禁绝宴乐，以全人臣之忠；父丧之痛更该哀戚自省、敛束言行，以尽人子之孝。可贾珍偏要逆道而行，召来贾蓉、贾蔷等族中子弟，又邀了薛蟠、邢大舅这般纨绔之流，躲在偏僻院落里猜拳行令、狂饮滥赌。席上觥筹交错间，污言秽语盖过了礼仪辞令，狎昵之举借着酒意暗度陈仓，所谓中秋前夜的“擦边”寻欢，哪里是什么收敛的放纵，分明是将礼教廉耻踩在脚下的公然悖逆。他早忘了父亲贾敬修道半生的清规，抛却了国公府传承百年的体面，更背弃了“百善孝为先”的古训，只愿在声色犬马中沉溺，用杯盏间的奢靡填补内心的空虚，用席面上的放纵逃避家族潜藏的危机。

夜渐深沉，月色被枝叶剪得支离破碎，地上斑驳的暗影如鬼魅蛰伏，透着森森寒意。宴席的喧闹稍稍歇止，忽听得园墙角门处，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破空而来——“噫——”，那声音清冷彻骨，不似人声，裹着无尽的悲凉与愤懑，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层层涟漪，直透人心。众人顿时噤声，面面相觑，酒意大半被惊散。贾珍强作镇定喝令下人查探，指尖却已发凉，掌心沁出汗来：这声长叹，何尝不是亡父贾敬的英灵泣血？何尝不是贾府列祖列宗的失望之音？何尝不是天道对悖逆者的无声警示？

这声孤魂之叹，是对贾珍荒淫无道的最烈控诉。作为宁国府的当家人，他本应是家族的顶梁柱，却沦为败家的祸首。国丧父丧的双重禁忌，中秋前夜本该团圆敬祖的特殊时序，在他眼中不过是碍眼的束缚。他用吃喝嫖赌的放纵，用“擦边”寻欢的放肆，一点点蛀空着贾府的根基，一点点耗尽着家族的气运。那叹息里，藏着对礼教崩坏的痛心——昔日钟鸣鼎食、诗礼传家的国公府，如今竟容得下如此悖逆之事；藏着对家族命运的忧虑——当掌权者皆耽于享乐、罔顾规矩，当后辈子弟皆效尤失德、弃礼从欲，贾府的繁华又能维系多久？

更可悲的是，这声惊雷般的叹息，并未唤醒贾珍的良知。短暂的惊惧过后，他便将其轻描淡写归咎于“园子里的老魂”，转身便又投入到声色犬马之中，宴乐喧嚣再度燃起，盖过了那声穿越阴阳的长叹。他不知这声叹，是贾府沉沦的丧钟，是天道循环的预兆。彼时的贾府早已外强中干，内有子弟不肖、奢靡无度，外有朝堂风雨、隐患四伏，而贾珍中秋前夜的所作所为，如同在摇摇欲坠的大厦上添了一把火，将家族推向崩塌的深渊。

中秋前夜的这声孤魂叹，道尽了贾府的末世悲凉。清辉之下，是浊浪滔天的欲望；孝幡之侧，是荒淫无度的狂欢；团圆之际，是礼崩乐坏的沉沦。当规矩被弃如敝履，当孝悌沦为空谈，当掌权者皆失其本心，曾经煊赫一时的贾氏宗族，终究逃不过“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命运。那声长叹穿越百年时光，依旧在警醒世人：守得住底线，方能安身立命；护得住家风，方能绵延久长；失了规矩的繁华，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便会消散在历史的风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