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陕西户县秦渡镇北门外,曾有一座名为“枯骨冢”的封土堆,它默默见证着一段穿越三千年的仁政记忆。据民国二十年《重修户县志·卷九·古迹》记载,此冢“传为文王更葬枯骨之处”。当地吴家村老人们的回忆更为具体:枯骨冢位于灵台南二里,吴家村东南方向,秦镇北门外约百米偏西处。五十年代时,此冢占地约一亩,封土近三丈高,冢面东半腰坡处竖立着一通近两丈高的石碑,记载着文王建灵台取土时挖掘出人骨,遂命人重新礼葬的故事。</p><p class="ql-block">这一看似朴素的遗迹,实则承载着中华政治文明中“仁政”思想的源头活水。周文王的“枯骨之德”,不仅是一个历史事件,更是一种政治理念的象征性表达,历经朝代更迭而愈发璀璨。</p><p class="ql-block">仁政源流:文王德治的历史图景</p><p class="ql-block">周文王(公元前1152年―公元前1056年),姬姓,名昌,商末周族首领。其政治实践被后世儒家提炼为“仁政”思想的典范。《史记·周本纪》记载:“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文王治理周国时,“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由此士多归之。</p><p class="ql-block">“枯骨”典故最早见于《礼记·檀弓下》:“文王昼卧,梦人登城而呼己曰:‘东北有骨,逆而葬之。’明日,文王发徒于东北,得骨焉。遂以葬之。天下闻之,曰:‘文王贤矣,泽及枯骨,又况于人乎?’”这一记载虽有神话色彩,但核心传达的是文王对生命的普遍尊重,即使是无名枯骨也予以礼遇。</p><p class="ql-block">更为可信的记载来自《吕氏春秋·异用》:“文王使人相池,得死人之骸。吏以闻于文王,文王曰:‘更葬之。’天下闻之曰:‘文王贤矣,泽及髊骨,又况于人乎?’”这一版本剔除了梦境元素,更贴近历史事实,与枯骨冢碑文内容高度吻合。</p><p class="ql-block">历代传承:枯骨冢的历史层累</p><p class="ql-block">文王葬枯骨的德政,随着儒家思想成为官方意识形态,被历代王朝不断追忆和重构,形成了一种具有连续性的政治文化传统。</p><p class="ql-block">汉代独尊儒术,文王形象被进一步神圣化。刘向《新序》详细记载了文王葬枯骨之事,并评论:“王恩及于死人,而况于生人乎?恩及于牛马,而况于人民乎?”此时,文王已从历史人物转化为道德符号。</p><p class="ql-block">唐宋时期,文王德政被纳入国家祀典体系。唐玄宗曾命各地修建文王庙,宋真宗更是亲撰《文王赞》,称其“德化流行,泽及枯骨”。这一时期,对文王遗迹的寻访与保护也成为地方官员的重要事务。</p><p class="ql-block">明清两代对枯骨冢的修缮达到高峰。据地方志记载,明嘉靖年间、清康熙年间和乾隆年间都曾对枯骨冢进行大规模整修。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的修缮碑记至今残存,上有“仰文王之德,重修冢墓,以彰圣迹”等语。这些修缮活动,既是地方官员的政绩工程,也是王朝展示自身继承道统的政治表演。</p><p class="ql-block">历代王朝对枯骨冢的重视,本质上是对文王所代表的仁政理念的认同与效仿。在每个朝代初期,统治者往往通过尊崇文王来宣示自己的仁政理想;而在王朝中后期,重修文王遗迹则成为挽救统治合法性的象征性行为。</p><p class="ql-block">泽及枯骨:文王仁政的深层意蕴</p><p class="ql-block">文王葬枯骨的行为,表面看是对无名死者的怜悯,实则蕴含着深刻的政治哲学。</p><p class="ql-block">其一,体现了“仁”的普遍性。儒家之“仁”本有差等,由亲及疏,但文王泽及枯骨,则将仁爱推至极限,展现了仁德的无限延展性。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论及:“故王者爱及四夷,霸者爱及诸侯,安者爱及封内,危者爱及旁侧,亡者爱及独身。独身者,虽立天子诸侯之位,一夫之人耳,无臣民之用矣。”文王德及枯骨,正是“爱及四夷”的极致表现。</p><p class="ql-block">其二,彰显了“礼”的完整性。在周文化中,“礼”不仅调节生者世界,也规范着生死关系。《礼记·祭法》云:“大凡生于天地之间者皆曰命,其万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对无名枯骨的礼葬,完成了礼对生命全过程的覆盖。</p><p class="ql-block">其三,构建了政治合法性的新基础。商代政治合法性多诉诸鬼神,而文王通过泽及枯骨的行为,将合法性基础转向民生与德性。这种转变被孔子概括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奠定了儒家德治思想的基础。</p><p class="ql-block">古今对话:文王仁政的当代启示</p><p class="ql-block">在三千年后的今天,文王仁政思想仍具有鲜活的现实意义。</p><p class="ql-block">文王对无名死者的尊重,与现代人权理念中对生命尊严的捍卫有着精神上的相通。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始终是文明社会的底线伦理。在战争、灾难等极端情境中,对遇难者的妥善安葬和纪念,依然是衡量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尺。</p><p class="ql-block">文王仁政体现的“以人为本”思想,与当代治理理念中的“人民至上”原则形成跨越时空的呼应。周文公曾总结文王治国之道:“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尚书·无逸》)这种体察民情、关注民生的治理思想,至今仍是政治文明的核心要素。</p><p class="ql-block">枯骨冢作为历史遗迹,不仅是物质存在,更是文化记忆的载体。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提出“记忆场所”理论,认为某些物质或非物质的实体,因人类的意志或时代的洗礼而转变为共同记忆的象征。枯骨冢正是这样的记忆场所,它使文王仁政从文本走向实地,从历史走入当下。</p><p class="ql-block">遗憾的是,随着城市化进程,枯骨冢这一重要历史遗迹已不复往日规模。据当地居民回忆,冢体在六十年代后期逐渐被平,石碑也不知所踪。这一方面是时代变迁的必然,另一方面也提醒我们,文化遗产保护仍面临严峻挑战。如何在发展中守护文化记忆,成为我们必须面对的课题。</p><p class="ql-block">余论:仁政的永恒光芒</p><p class="ql-block">从文王葬枯骨到历代修冢纪念,再到今天的文化反思,一条清晰的仁政思想脉络贯穿中华文明始终。枯骨冢虽已式微,但文王仁政精神却已融入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p><p class="ql-block">在构建现代国家治理体系的过程中,这种源远流长的仁政思想仍能提供宝贵的精神资源。当我们重新聆听“泽及枯骨”的历史故事,不仅是在回顾过去,更是在寻找通往未来的智慧。文王之德,穿越三千年时空,依然照亮着人类对良政善治的不懈追求。</p><p class="ql-block">正如孟子所言:“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仁政与否,始终是政治兴衰的晴雨表。在这个意义上,文王仁政思想不仅是历史的回响,也是未来的指南,提醒每一时代的执政者:唯有尊重生命、关爱民生,才能获得永恒的合法性基础。</p> 《观枯骨塚遗址碑立碑》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观枯骨塚遗址碑立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文王德泽亘千秋,枯骨今凭碑石留。</p><p class="ql-block">昔日荒塚怜无主,此时新刻纪仁猷。</p><p class="ql-block">龙纹金缀承古意,龟趺青凝载史幽。</p><p class="ql-block">灵沼风烟通今古,仁德长伴渭川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编制:知足常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