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墨痕中的驿路重逢

汀州南塘

南塘

2025年11月19日

中老年人之间、中老年人与年轻人、文人与文人之间该如何相处？人与自然又该怎么处？这看似是个伪命题，却是我即将面临的现实课题。不到一年，我的大名就要入列社保养老金发放名册，告别职场，重新融入另一个陌生的社群。当下真到了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了，学会与新社群和职场外的新交相处，或重回旧圈子彼此接纳，这确实是个迫切的课题。

从容是奢望，但内心安静，却是我一直所喜和推崇的。到了这个年纪，想要多领些年的养老金，就应当多做减法、除法，不宜做加法和乘法。八年前的今天，我正好从北京南下交流到南平工作。抵达首日，在一位非常有修养和作为的本家领导办公室，我被一股文雅气息紧紧地裹住，更被墙上的一条字幅吸住了。这幅草书写的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寥寥数语，让人震撼，字很潦草，却醍醐灌顶。这位从省里交流过来的领导兄弟轻描淡写却一语破的：人过中年，得服水土。

后来，闽北日报的杨鸿社长写了同样的一幅送我，职业和岗位的特殊性要求长着铁面、带着牙和有顽强的斗争精神，我把这条“醒世恒言”放在心里。直到去年闲下来后，我才敢挂在办公室，时不时地看看、想想。

昨日，小茂哥带他的小表弟来找我吃茶，介绍认识。单纯或纯粹是文人或读书人天性。我不加掩饰地问这位年轻人：“喜欢读书写字吗？要不然不是你被我气死，就是我被你气死。”书本和写作是最好的桥梁，也是不同阅历者间最好的粘合剂。当年轰轰烈烈闹革命时，不也高呼“革命者来”的吗？

正说着，海老弟、辉老弟两位企业家也先后来了。他们行业属性相近，又正值职业旺年，一见如故，亲密无间，相约“肩并肩、背靠背”。有共同话题、目标一致，这也是相处的前提。而海老弟与小茂哥的老大们熟悉得很，于是他们俩又结起了对子，很快就热络起来。这时，我的忘年交、退休老报人詹鄞森老师也来了，他替耕山书社青年作者们带来刚出的《岩声》杂志和稿费，小茂哥正好有其份。择日不如撞日，他们这对隔代人互加微信，认下师生关系。

看来平台的确很重要，只是我以前不喜欢、不重视，甚至抵触。书读多了，有时不是好事，会有个性和养出坏脾气，“越读越输”就是这个道理。但小茂哥悄悄对他表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老师指路。”闻罢，心头一暖。

欢声笑语在空气中久久萦绕，给这场众人不约而至的聚会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而时光在谈笑间悄然流转，这场充满温情与机遇的相聚，如同一幅绚丽画卷，不知不觉间便缓缓铺展至用餐时分。开心就得吃饭，这是客家人的标配，况且大家谈兴依然正浓。于是悉数人马移到宗亲元桥开的餐馆。

想到海老弟、辉老弟两位企业家肯定有金融服务的需求，我临时把单位金融骨干、工作勤勉的小同事金华呼来。果然又是一场服务接洽、业务对接的“盛会”。你想要，刚好我有，这大概也是钩织人脉和留人的要数。两位企业家也由衷地说：“平台很重要。”小茂哥对我说：“走出去很重要。”可是，我这把年纪了，走不动了呀。

老詹他们曾经托举过我们，而今我也为小青年搭桥铺路，不知算不算是老同志的余热？人生海海，但愿老人家们的这份朴素、执着，且暖暖的热，在后生子们看来不会是多余的。

詹鄞森老师见餐馆的墙上挂着书法家曾宪江老师的字，遂临时起意，诚邀他前来叙旧。曾宪江先生是我老家的一位温润师者。当年我是县邮电局的投递员、文秘，他爱人王大姐是我的同事，曾老师住在我们单位宿舍，我们三天两头打上照面。三十载光阴转瞬，再重逢时，七旬长者风采依旧，唯言语间添了岁月沉淀的从容。

曾老师带了一提袋新出的书法作品印册，题字相赠，人手一本。字迹如人，纸墨间碎痕斑驳，恰似时光的刻痕。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席间我们谈及诸多汀州故交与故事，感慨万千。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久了没见，却从未陌生。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的交往正是我所要的。

汀州墨痕，驿路重逢。詹老师嘱我为曾老师的到来作诗，谨以七律《重逢感怀》拙句，感恩岁月与日子，感念故人情谊如江海长流：

半生萍聚忆汀州，卅载星霜染鬓秋。

驿路风尘书案冷，松风过处墨痕幽。

曾经夜话灯摇影，如今席上语带柔。

最是情谊如春水，长流不尽到心头。

与志趣相投的友人玩在一起，开心事总会多些。昨日的快事或文友间的“佳话”还有：乡土作家西里在微信告诉我，他骑摩托车去广东的大埔采风、寻吃和找灵感。我无意中看到他朋友圈留有诗一首：

风收轮响驻长堤，山影沉沉向晚低。

云作绯纱裁碎锦，一屏偷得半边霓。

16年前，西里从广西落脚龙岩，是我认识不很久的文友，他比我要小不少，每日一文，非常勇敢地说着闽西的风土人情。我回应他：

山影沉垂暮色浓，纸边留白意犹重。

笔尖蘸尽千峰墨，画尽斜阳第几重？

詹鄞森老师很会互粉互赞，他经常表扬我且行且吟，一日一诗。其实，真正能坚持每天推送一文的是西里。惺惺惜惺惺，英雄慕英雄，这算不算是与人交往和处好人事的秘籍？

时光如潺潺溪流，在书页的翻动间悄然流淌；读书人的心绪，仿若被浸润在氤氲的墨香里，总带着几分湿答答的缠绵。今日上午，詹鄞森老师在微信上如约而至，携来诗文《东阳三角梅红烂漫》，以及其夫人吴大姐精心制作的视频，那是他们伉俪昨日游历东阳村后，用文字与镜头共同编织的浪漫诗篇。

詹老师还推文给我：“昨日入村野，归时歌未歇。‌满院花间客，皆非舞中蝶。”老詹夫妻俩人，一个是退而不休、且行且吟的老作家，一个是半路出家，却且行且舞，极力用女性的柔媚展现人间大美的退休教师，这不就是人人向往而不得的“神雕侠侣”吗？

舞蹈让吴大姐她们这群老姐妹活成了退休少女。我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吴大姐有灵魂会呼吸的舞蹈视频，当时我迫不及待地在她的视频号留言：一个旋转、一个跳跃，让我仿佛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感受到舞者想要传递的万千思绪——舞者舞出了时空的灵魂。也不由得让人想到舞蹈最神奇的地方：让瞬间成为永恒。吴老师极力展现的“艺术内在的美”，更体现在对细节的极致追求，从指尖的力度到呼吸的节奏，并把这一流动的美，凝为了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是的，吴老师是一位能够在初冬的枯黄中，舞出春天的明媚与姹紫的灵魂舞者。老詹告诉我：吴老师看了我对她舞蹈的这段评论后，非常开心。开心就好，在我们这个年纪，是该怎么开心就怎么来。

拜读和欣赏詹鄞森老师的东阳之行诗作之余，我同样忍俊不住手痒唱和道：

昨日临东阳，吟者是詹公。

梅下听韵客，一鹅南塘中。

每次读到詹老师的文章，我都会被他的文字勾魂。詹老师童心未泯还热心牵带青年，山荱读书会的小青年也挺喜欢与他相处。我和身边的不少作家在年轻时多少也是受他文章和《汀江文艺》《闽西文丛》影响，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小时候，我父亲常教育我：“坐要好阵，嫽要好伴。”与人交往，三观很重要，志趣亦然。

不料这时引来老家党校退休老教员李阳民先生的唱和，在詹鄞森的朋友圈激起了浪。他推出的是七律《咏三角梅》：

园栽绽放映晴光，绛蕊千层展靓妆。

带露繁英当入画，随风佳色恋朝阳。

经冬未改花常在，满眼韶华韵自扬。

叶艳时观添景致，芳蕤撷取进诗囊。

李阳民先生与詹老师他们是同窗故友，而李先生是我同学的邻居，算是我年少时的旧识。岁月如梭，自从发生一些变故后，我与李先生三十七载未曾谋面了。

人海茫茫，但只要兴趣相投，那些曾渐行渐远的故人，总会在不经意间，以最鲜活的模样重新闯入视线。这恰似人生长河中的回旋，那些被时光冲散的缘分，终会在某个转角处，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重逢。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与故人再度相遇，共同书写新的篇章。

于是，我用七律《三角梅咏》唱和李阳民的诗作：

园栽绛蕊映晴空，万朵千层展丽容。

带露繁英凝画境，随风佳色恋晨钟。

经冬未改花常盛，满眼韶华韵自浓。

叶艳时观添雅趣，芳蕤撷取醉诗翁。

文人大多肠子少，文人也能相亲。李先生很快点赞道：“你写得比我好。”我诚惶诚恐，真诚回复他：“是李先生筑了高台，学生拾阶而上。”确实如此，我们每一个进步或成绩，不都得益于前人的开路与引领吗？这就像是一场接力赛，每一棒都离不开前人的努力与付出。我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走得更稳。这份感恩与传承，是人生路上最珍贵的财富。

快枪手詹老师永不停步，更不会寂寞，很快他又发出一首新体打油诗，瞬间又把氛围拉满：“有人顺口溜，有人唐宋风。阳民诗蕴厚，慕民诗味浓。”这时的李阳民老师复以欧阳修体的《朝中措·三角梅》回应：

娇颜苞片簇枝端，花朵映窗轩。

缕缕晴光凝艳，纤纤玉蕊含欢。

一团奇丽，多情无限，独傲春残。

蓬荜添辉得句，灿然留给人间。

我像失了魂似地懵懂紧随，接住两位老师的诗韵跟上脚步：“有人巷间闲，有人宋韵绵。阳民词涵厚，鄞森诗味鲜。”并附上一小段释文：“一面是市井的叮当作响，一面是汀州古韵在月光下的无尽流淌——阳民老师在土壤里埋下种子，鄞森老师让日子的诗在智珍的舞蹈中绽放”。后觉敬意未尽，又以七绝《汀州双璧》谢两位老师：

阳民词骨立千峰，鄞森韵流万壑通。

一脉文心承古调，两般才气映苍穹。

日子就这样愉快且悄无声息地流淌着，今后将与这些老大哥、长者们一样回归社会、回归家庭。我该以怎样的心态或本领，重新步入这新的社会？我心中并无答案，或许，我永远也学不会。正如詹老师他们一直鼓励我出书，我始终不以为然，更没有动摇。其实在早前，我就预演和反复自问过：给谁看、有谁看和谁会看、谁爱看？答案是否定的，连我家人都不一定会看，至少是不会认真看。

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了谁”同出一辙，人到晚年如何处世处人，这一“入世与出世”的灵魂拷问，如影随形。在这段“过渡期”里，我始终拿不出圆满的解答。入世，意味着要再次融入这纷繁复杂的社会，面对各种挑战与机遇；出世，则是一种超脱与淡然，是对生活的另一种理解与感悟。在这两者之间，我们该如何找到平衡，或许是我们每个初老的人都需要思考的问题。

打小起，大人们就说我鼻孔很大，长大后会常得罪人。也有人说我前额左右微隆、长着好斗的角，一言不合或三观不合就顶人。这般说来，我只需做好自己便足矣。泉从石上过，清风伴我行。这或许就是人生最理想的状态，在追求知识、提升认知的同时，保持一颗平和的心，与喜欢的人相处，也与自然和谐相处。

人生如驿，行者未歇‌。我们皆是时光长河中的摆渡者，在职场与生活的驿路间穿梭，在拼搏与沉淀的坐标中成长。正如詹鄞森老师笔下那丛既老柴又壮旺的三角梅，经风霜而不凋，遇雨雪愈显艳，用绛蕊的绽放，告诉到每一个到革命基点村东阳打卡的来者——真正的坚韧，不是对逆境的抗拒，而是对时光的温柔接纳；生命的芬芳，不在于盛放的规模，而在于凋零前仍以赤诚拥抱阳光。

而我‌此刻的年岁，恰是这场旅行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站点‌。当快节奏的浪潮裹挟众人奔涌，我们应学会在驿站停驻，以青墨为笔，以岁月为笺，重拾被尘封的细节：一次茶叙的余温，半卷书的墨香，故人重逢时眼角的微光。这些看似微小的每一个瞬间，无疑是生命最本真的一页，如同詹鄞森老师眼里的三角梅——在石缝中吐露的芬芳，不争春色，却自成风景。

和光同尘，我们应当以当下为新的起点‌，左手执卷，右肩荷锄，在这驿路的转角处，与年轻时的自己对话，与未来要老了的自己和解。愿每位行者都能在人生的坐标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绽放方式——不必惊天动地，但求如三角梅般，活出生命的厚度与温度。

幸得文字搭天桥，从此沟壑有通途。同频向来多奢望，共振却因同一屋。我们能在这里相遇和共情，感谢缘分、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