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踏入展厅的那一刻,金色大字“昭陵六骏专题展”在灰墙映衬下显得格外庄重,仿佛一道通往初唐风云的门扉悄然开启。灯光自上而下洒落,不喧哗,却足够照亮那段尘封已久的帝王征途。我站在入口,没有急于前行,只是静静望着那几个字——“骥腾百世”,耳边似乎响起了马蹄踏破黄沙的回响。</p> <p class="ql-block">转过几步,前言展板静静立在那里,像一位沉稳的讲述者。唐太宗李世民的名字再次浮现眼前,这一次不是史书里的帝王,而是骑在马上、亲历百战的将军。那些战马,曾陪他穿越刀光剑影,最终化作昭陵北司马道两侧的浮雕,凝固成七世纪最沉默也最有力的纪念碑。我忽然明白,这不只是对功勋的纪念,更是一场政治与信仰的仪式——马,成了权力的象征,也成了历史的见证。</p> <p class="ql-block">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我驻足良久。展牌讲述的是“昭陵六骏”拓本的故事。高浮雕石刻本难拓印,民国时期的李月溪却另辟蹊径,以原石为模,制出平面模板,再用青铜器拓法复刻神韵。更令人动容的是,他追摹了那两匹流失海外的骏马,让六骏得以完整重现人间。1954年,这套拓本入藏西安碑林,像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我凝视着那“长安李氏拓古印记”的钤印,仿佛看见一位匠人,在灯下一笔一墨,将破碎的历史轻轻拼合。</p> <p class="ql-block">沿着展线前行,一段波澜壮阔的开国史铺展开来。李渊自太原起兵,李世民则率军东征西讨,从浅水原到洛阳,从虎牢关到洺水之战,每一场战役都像刀刻般清晰。展板上的文字并不煽情,却让人感受到那种“戎马倥偬定天下”的紧迫与豪情。我忍不住想象,那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何在乱世中一战成名,又如何用鲜血与谋略,为大唐打下江山的根基。</p> <p class="ql-block">三块并列的展板像一幅战略图缓缓展开。“削平群雄”四字赫然在目,旁边是“唐统一战争(六骏参战)图例”,地图上的箭头穿梭于山河之间,标注着六骏所出之战。我低头细看,每一匹马背后都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役。它们不只是坐骑,更像是战友,是李世民征战岁月中最沉默的伙伴。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些石马之所以能穿越千年,是因为它们承载的不只是帝王的荣耀,还有战争的重量与生命的温度。</p> <p class="ql-block">“凝固的石马”——这个标题让我心头一震。李世民登基后,并未止步于武功,而是用文化与仪式塑造自己的帝王形象。昭陵六骏,正是这一政治实践的杰作。它们被安置在陵前最显要的位置,既是对过去的追忆,也是对未来的宣示。我站在展牌前,看着背景中若隐若现的石马轮廓,仿佛听见了那个时代的声音:权力需要记忆,而记忆,需要被雕刻。</p> <p class="ql-block">“九崤昭陵陈王业”,这句诗般的标题让我驻足。展板讲述的是昭陵的整体布局——司马门的庄严、陪葬墓群的星罗棋布,如同朝廷百官朝列一般,再现了“天可汗”的天下秩序。我忽然意识到,这座陵墓不仅是安息之所,更是一幅政治地理的缩影。李世民即便身死,仍以空间的方式继续统治着他的帝国。</p> <p class="ql-block">御道图静静铺展在眼前。这条通往昭陵的道路,不仅是后世子孙拜谒的路径,更是一条视觉与精神的轴线。它将葬墓区分割为对称的两部分,仿佛在说:秩序,即使在死亡之后也不可紊乱。我看着图例中标注的博物馆、遗址与村落,忽然觉得,我们今天走过的每一步,其实都踏在千年前的设计之上。</p> <p class="ql-block">“什伐赤”——这个名字带着异域的节奏感。展板讲述它在洛阳城前的战斗,身中九箭仍不退却。右侧的浮雕局部虽只呈现马身,却能从紧绷的肌肉与飞扬的鬃毛中感受到那份决绝。我盯着那匹马的眼睛,仿佛看见李世民在战场上回眸一瞥,风沙中,一人一马,共赴生死。</p> <p class="ql-block">青骓的石刻前,我屏住了呼吸。它四蹄腾空,似在疾驰,又似在跃起,每一根线条都在诉说速度与勇气。文字说它“纯色青骢,驰骤摧敌”,而此刻,它正从石头里奔出来,冲向时间的彼岸。我忽然明白,这些石马之所以动人,是因为雕刻者没有只刻形,而是刻出了魂。</p> <p class="ql-block">另一匹马缓步前行,毛色白,黑鬃,姿态从容。它叫什么名字,我已记不清,但那种闲步中的坚定却深深印在心里。训练有素,不惊不躁,正是良马之德。我站在它面前,仿佛看见一位老将,在战后归营的路上,缓缓而行,荣辱不惊。</p> <p class="ql-block">走进展厅深处,一段关于景教的叙述悄然展开。唐贞观九年,阿罗本带着经书与画像,沿丝绸之路来到长安。太宗遣使迎入,准其传教,于是“法流十道,寺满百城”。我读着这些文字,心中竟有些感动——那是一个真正开放的时代,外来信仰不仅被接纳,还被尊重。景教,就这样在大唐的土地上生根发芽。</p> <p class="ql-block">景教碑的命运令人唏嘘。明天启五年出土,清光绪年间才得以安放于西安碑林。中间百年,它流落、遗失、险些毁于战火。最终,是陕西巡抚曹鸿勋将它迎回碑林,如同迎回一段被遗忘的对话。我想到,历史常常如此:重要的东西,未必总被及时珍视,但只要有人记得,它就还有归途。</p> <p class="ql-block">“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七个字,像一道光,照进中西交流的幽深隧道。碑文由景净撰,吕秀岩书,楷书端庄,叙利亚文如密语般环绕其侧。它不仅记录了教义,更记录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容量。我站在展板前,仿佛看见长安城中,波斯僧侣与大唐文士并肩而立,用不同的语言,说着相似的真理。</p> <p class="ql-block">景教最终在会昌法难中衰落,元代短暂复兴,旋即消散。但它留下的碑志与痕迹,却成了后人回望的路标。西安碑林收藏的不只是石头,更是文明交汇的证据。我忽然觉得,这些碑石,就像沉默的使者,把千年前的对话,一句句传到了今天。</p> <p class="ql-block">最后一块展牌写着:“五方相会 碑石所见文明交往”。是啊,丝绸之路从来不是一条简单的商路,而是一张流动的网,把欧亚大陆上的文明串联在一起。留学生、使臣、商人、僧侣,他们带着信仰、技艺与梦想穿行其间。而碑林里的每一块石碑,都是这场大交流的见证者。</p> <p class="ql-block">走出展厅,天色已暮。回望碑林,那一片静默的石阵,仿佛仍在低语。昭陵六骏、景教碑、各族碑志……它们不属于某一个民族,某一个时代,而是属于所有愿意倾听历史的人。丝绸之路没有终点,正如文明的对话从未停止。而我们,不过是这场漫长对话中的又一个倾听者,和讲述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