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之冬

柳暗花明

在我看来：北京的冬如乔木，枝干盘桓着千年历史的沉厚，每道纹路都是王朝更迭的印记；上海的冬似灌木，枝叶缀满摩登时代的繁华，霓虹与玻璃幕墙映着都市的匆忙。而兰州的冬则是黄土高原怀里抽芽的草本，风裹着黄河的湿润，根却在贫瘠土里扎得倔强——它没有乔木的挺拔、灌木的绚烂，却把黄河的奔涌、牛肉面的醇香揉进烟火，酿成独有的温婉，让人心底发暖。我爱兰州的冬天，爱晨雾里白杨的静默，爱夜市中烤肉的焦香，更爱它骨血里那股“零下寒风里，把日子过出热乎气”的温情。

初冬晨光薄如蝉翼，落在秃白杨枝上，把岁月纹路照得透亮。中山桥的钢梁浸在干冷里，触手是刺骨的硬，桥下河水却流着软，枯黄芦苇在风中摇曳，像替消失的羊皮筏子客，摩挲河滩上的旧时光。这景象恰是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余韵，无落日孤烟的壮阔，却藏着黄河畔独有的苍凉与静谧。我立在桥边，指尖还留着铁栏的冰凉，舌尖已泛起百年老汤的咸香——那是兰州的味道，藏在风里，落在心上。原来古人对黄河的怅惘与眷恋，和此刻我望河的心境，隔了千年仍能共鸣。

滨河路的旱柳早失了绿意，枝桠斜指向灰蓝天幕，草坪霜花似撒了层碎盐，踩上去“咯吱”轻响。小商贩的吆喝裹着寒气飘来，油饼在铁锅里“滋滋”翻涌，白汽腾起，转眼暖了半条街。食客裹紧棉袄，围巾遮不住眼里的热乎，兰州方言混着笑声撞进耳朵。一碗牛肉面端上桌，一青二白三红四绿，热气扑在脸上，连心里的冷都化了。此刻捧着热汤碗才懂，这寻常一碗面里，藏着最扎实的暖，是兰州人对抗寒冬的底气。这冬日的兰州，没有春花的热闹，却有“人间烟火最抚心”的静，不张扬，却让人沉下心来，品出生活本真的甜。

东方红广场流动着喧闹，长途车站的汽笛、小贩的叫卖缠在一起。路边月季蔫了花瓣，却还攥着最后一点粉，舍不得褪尽秋的余温——风再冷些，这点粉也会藏进回忆，只剩褐瘦枝桠在冷空里晃。目光看向远处，似乎山峦上的庙宇飘着香火，烟缕在清寒里慢慢升起，细得像丝线，竟像是从故乡掌心递来的暖。那一刻忽然懂了杜甫“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执念：原来无论走多远，心里最软的地方，永远装着兰州的风、兰州的雪，还有兰州人眼里那点不熄的暖。

街角隐约传来“兰州鼓子”的调子，高亢里裹着黄河水的绵长，是兰州人刻在骨子里的豪迈。刘禹锡叹“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这奔腾的河水，不仅淘洗泥沙，更把“坚韧”“热辣”刻进兰州人的性情里。其实兰州的冬，就像这曲儿、这碗牛肉面——没有繁复的讲究，却有焐热岁月的实在。它用黄河流水讲旧故事，用街头烟火暖过路人，让每个停留过的人，都能在寒风里找到归属感，像找到冬日里的暖阳。

这就是我黄河穿城而过的兰州。它的冬没有繁花似锦，却有更动人的烟火人间；它的风不够温柔，却能把乡愁吹得绵长。我愿把这份热爱藏在心底：像黄河记着两岸的故事，岁岁奔涌不歇；像白杨守着冬日的晨光，默默挺立如常；像那碗牛肉面，永远用一青二白的实在、滚烫飘香的温情，焐热每个平凡日子。往后岁岁年年，我念它的冷，是中山桥钢梁的清冽，是黄河水漫过滩涂的凉；念它的暖，是热汤入喉的妥帖，是兰州鼓子绕着街角的烫；更念它把“坚韧”揉进风里、把“温情”裹进烟火的模样——这模样，是黄河千年冲刷出的故乡印记，是我走再远，一闭眼就能触到的心灵归处。

撰文：柳暗花明

摄影：柳暗花明

2025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