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楼残荷记】

木易

《大观楼残荷记》

时值初冬，昆明大观楼荷塘褪尽盛夏的华裳，唯余一池残荷在寒风中低吟。我沿石阶踱步，目光掠过水面，只见枯黄荷叶如折翼的蝶，边缘蜷曲成焦褐的褶皱，叶面布满虫噬般的孔洞，阳光透过隙缝，在水面投下细碎的金斑，恍若谁不慎倾落的碎金‌。茎秆东倒西歪，有的断折如朽木，有的仍擎着残叶，却似佝偻老者，肩头压着岁月的重负‌。莲蓬低垂，籽实鼓胀如藏匿的硬糖，枯黑枝干在风中“咯吱”作响，似与冬絮语‌。

塘畔游人稀疏，唯余三两老者静坐。一位穿旧中山装的老者，袖口磨得发亮，手持芦苇轻拨水面，残荷随之摇曳，抖落几片枯叶。“莫看它们如今凋敝，”他嗓音沙哑如老旧木门，“池底藕芽正蓄力，待春水一暖，便破泥而出，比谁都迅猛。”‌ 我忽忆起李婶腌的咸菜，白菜帮子经霜后皱缩，入坛发酵反成酸香透亮的佳肴。残荷亦如是，将生机深埋泥底，待来年抽新绿，或更胜昔年‌。老者言在此三十载，年年冬日观荷：“年轻时见残景总觉颓唐，如今方悟，蔫败的日子最耐咀嚼，如陈年老酒，愈久愈醇。”‌ 风起，残荷梗子晃荡，似应和其言，一片枯叶终坠水面，荡开涟漪，为冬塘添一温吞句点‌。

遥想盛夏，此处荷田如绿浪接天，粉荷似少女面颊，白荷如新雪覆地，蜂绕蝶舞，游人如织‌。而今残荷独立，少人驻足，却以清瘦身姿演绎别样乐章。茎干虬曲如铁，残叶似旗，在逆光中勾勒出抽象水墨，寒水映照，更显孤傲风骨‌。有诗云：“留得残荷听雨声”，非言其凄清，乃赞其坚守重生之志。凋零非终结，而是新生的序章——莲蓬沉水，籽实播希望；茎秆折泥，滋养来岁芳华‌。残荷如禅者，退居一隅，将秋光让予金桂白菊，自身却于寂寥中悟得达观，于消亡中见慈悲。

塘边芦苇沙沙，似老者絮语人生。残荷之境，恰似生命跌宕：繁华时如夏荷灼灼，凋敝时亦不失坚韧。它教会我们，荣枯皆可成诗，残败亦蕴力量。春华落尽，风骨犹存；泥淖深处，暗藏春机‌。归途回望，残荷在暮色中静默，如一首未写完的诗，待春风续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