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 家 小 院(五)</p><p class="ql-block">村里无论谁家修建,我们总是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尤其是二爷家、奶哥家、高举红家、高兴福家,我们更是自始至终全力以赴。每逢乡邻来我院子借用碾子、磨面,我们也主动搭手相助。我家脸畔下是一道大坡,后村多数人家住在那里,拉石炭或重物上坡吃力时,总有人远远喊我的名字:“来人啦,快给我掀上一把!”母亲每每听见,便催促道:“快去帮一把!”队里的饲养室紧邻我家,凡拉沙拉炭的驴拉车出发或归来,人们总会招呼:“跟海去,帮着架驴拉车!”久而久之,跟海竟摸清了规律,不等呼唤便准时前往。一次因拴驴不慎,被驴后蹄猛踢,额头鲜血直流,父亲急忙抱起他奔往医院,缝了八针,至今眉间仍留一道浅痕。</p><p class="ql-block">跟海与春叶天资聪慧,却恰逢文化大革命,教育荒废,小学基础未能夯实,学业因而受阻。但他们自小勤快能干,在家庭劳作中默默承担起沉重的担子。村里人给跟海起了个贴切的绰号——“忙人”!</p><p class="ql-block">我家小院坐西朝东,晨光洒落,暖意融融,来者无不称赞这是块慈善纳福的风水宝地。奶哥郭候合不足半岁便丧母,因患痢疾瘦得皮包骨头,生父抱着奄奄一息的他登门求助:“能不能养活,你们试试看。”善良的父母毫不犹豫收留了他。在母亲悉心照料下,奶哥奇迹般日渐康复,抚养至十一岁。其生父来要他回家做童工,父亲坚持只准在附近,不得远走,于是奶哥被安排到后村南家庄为王家放羊。起初父亲亲自跟随教导,待他入门后才放手,但每年洗羊的重活仍由父亲代劳。奶哥成家立业、修建窑洞,父母皆倾尽全力扶持。2000年他病重思母,归来后躺在炕头,轻声说:“这炕热热的,太舒服了,我好好睡一觉。”母亲一边为他掖紧被角,一边含泪低语:“你好好睡,病会好的,别怕,有妈妈在。”</p><p class="ql-block">父母一生乐善好施、热情好客,家中常是亲朋盈门。许多亲友在他们的感召与劝导下,改变了人生方向。四姈子本是六十年代中专生,本可安排工作,却在父母劝说下回到老家高家岇则务农,侍奉年逾七旬的公婆,为在西安工作的四舅舅解了燃眉之急。她知书达理,积极参与集体劳动,悉心奉养老人,善待家人邻里,深受乡亲敬重。在公社培养下,她光荣入党,并担任大队书记。</p><p class="ql-block">我的三位姑姑与父亲一样耿直刚强。六七十年代生活艰难,城里的二姑、三姑尚可度日,而徐家沟的大姑却极为困苦,尤以1965年姑父去世后为甚,体弱多病的大姑带着四个孩子,生活雪上加霜。于是每年夏冬两季,父亲和我各拉一辆架子车,装满煤、粮、油、肉、菜,徒步三十华里送往大姑家。</p><p class="ql-block">1968年,山西大同的张叔叔携老母来家求医,父亲为其寻访名医,悉心治疗两个多月,病情大为好转后方才离去。</p><p class="ql-block">父亲为人果敢担当,历次政治运动中始终坚持己见,从不随波逐流。1958年大跃进期间,公社下令在寨子岇山上打旱井,父亲直言此举劳民伤财,坚决抵制。反右斗争中,他在批判县长栾成功的大会上挺身而出:“我就不信,一个三代铁匠出身、十三岁参加革命的栾成功,会是三反分子?!”他对文化大革命深感困惑,拒绝加入任何派别,更反对武斗。他不认同“阶级斗争”那一套,认为地主富农不过是勤劳节俭所得,从不对成分不好的人另眼相看;相反,他对军工烈属格外优待,对曾参军的张凤伍、张祥瑞、高兴福等人处处照顾,常说:“他们是提着脑袋干革命的。”他大力支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对李红耘返乡务农大加赞赏,常言:“能文能武,方能成大事。”1968年,九男一女从山东远道而来,找到父亲,执意要到队上煤矿下井挖煤。父亲见他们文质彬彬,疑其“非下苦之人”,但他们再三恳求,且无任何介绍信,父亲终究心软应允。谁知这些人不仅吃苦耐劳,干活胜过老矿工,且知书达理,待人谦和,与村民相处融洽。半年后他们辞行,不久山东大学派人前来调查,父亲如实出具证明:“有文化,能吃苦,守规矩。”众人常为父亲不趋时势、不随大流而担忧,好言相劝,他却淡然回应:“我是个农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谁能把我的镢头把夺走!”凡需出具证明之事,他必实事求是,绝不亏心损人。</p><p class="ql-block">父亲是方圆有名的“说理人”,乡邻遇纠纷常登门求助,许多事至今记忆犹新。张振荣(张四)叔因夫妻不和,其妻上吊身亡,娘家纠集四十多人持棍棒前来“讨命”,张家男子闻风躲避,唯父亲挺身而出,独自拦在硷畔上:“要说理,找我说;要动手,冲我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谁是主事的?公了私了,都由我接!”经数轮交涉,终将人命案妥善化解。张四独居多年,后在城里带回一名自称寡妇的乡下女子,女子进门后只图享乐,不事家务,惹得全村非议。张四欲逐之不得,再求父亲。父亲登门后反复询问其籍贯,女子始终不说,只称已怀张四骨肉,却拒去医院查验。父亲正色道:“若无凭据,此事只能报公处理。”女子见势不妙,只得悄然离去。高兴福因修窑与继父张赖娃激烈争执,一日我闻打斗呼救声赶去,只见高兴福拽住同母异父妹妹迎花的辫子,将其摔倒后骑身暴打,迎花与行行父子三人哭喊救命,旁人却无人敢动。父亲闻讯赶来,一声怒喝,高兴福方才住手。经父亲调解,张赖娃最终让步,高兴福得以顺利修建窑洞。1964年,闫寨子、焦占胜、贺国兴三人合伙承包我村煤矿,因经营不善亏损严重,彼此反目成仇,争执不下,遂请父亲出面调停。父亲说:“人心平了,账才能算清;账清了,事就解决了。”在他的主持下,账目厘清,矛盾得以公正化解。</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