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 我轻轻合上餐厅的玻璃门,想将父亲房间里那声声“哼哼叽叽”隔绝了,九十多岁的老爷子脑梗后,带着语言障碍与右半身麻痹,又连遭几次摔伤卧床不起,无法言说的病痛呻吟,听着心像被细密的针反复扎着,疼得止不住发紧。<br> 父亲曾是我生命里不可撼动的山。年轻时被机器轧断中指,被传动皮带卷得右臂肩肘整块皮肉外翻,他始终牙关紧咬,没哼过一声痛;即便偶染微恙,也从不肯卧床静养,凌晨三点多就在责任田劳作,七点多去上班,下班后直接去田头忙到漆黑一直是常态。可如今,这位铁骨硬汉,却像只无助的小猫,一遍遍拉长了音喊着“啊哟喂、啊哟喂”,说不清痛在筋骨还是脏腑,只把满心煎熬融进每一声低吟,让人揪心得手足无措。<br> 他一生知趣要强,如今被一家子围着照料,反倒添了几分漠然。唯有我喂饭时,跟他聊起那些旧时光,聊他年轻时的强壮,聊我儿时的趣事,聊他七年海军生涯里的风浪,聊他魂牵梦萦的“广州号”,聊他八十多岁时念叨着想看的辽宁舰,甚至打趣说要去舰上当水手拖甲板……这时,他混浊的眼眸里才会泛起暖意,嘴角缓缓漾开熟悉的笑容,依旧温和得能暖透人心。我总一遍遍轻声鼓励:“多吃点,再吃点,等身子好些,我们还要站起来,出去看看呀。”<br> 老爷子倒下之前,我从未觉得他会老。他始终勤快好学、有主见,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可如今,看着他蜷缩在床上的模样,我才真切地意识到,他真的老了。<br> 我看到了那不可避免的归期,也在不远处静静等候,我也老了。<br></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