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喜剧

李绪强

本文写了1990年春，后收入散文集《蝉鸣》，由教育部直属语文出版社（国家一级出版社）出版。 书的喜剧李绪强 淅淅沥沥，丝丝缕缕…. 撑上伞，我匆匆行走在悠长的小巷中，白亮亮的雨点滴滴答答，坎坎坷坷的道路，雨脚溅起无数的水骨朵儿，雨雾迷濛。 “师傅，师傅”，掉转头，伞下跑过来一个人。年轻人，方脸，厚嘴唇，雨水已打湿了大半衣裳。“师傅”，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买了两本书?”“干吗?”我不解。是这样，他是机械厂职工，赶到书店买一本《未来的挑战》，仅有的两本却让我先购了。他歇了一口气，嗫嗫嚅嚅，问道:“你能否让出一本。”我犹豫了，花费不少工夫才弄到，况且还想捎一本给远方的她，表表绵绵相思情，怎能……见我沉吟不语，他又恳切地说:“我自学企业管理，这书实在重要。你就帮帮忙吧。”我心头一热，便点了点头。他付了钱，小心地接过书，说声“谢谢”，随即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多感人的求知行动啊，我见过不少抱着文凭睡懒觉的大学生，也接触过一些忙于个人发财的领导，却从没想到有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焚膏继晷，振翅奋飞，就在这不起眼的小镇里。小镇啊，你简陋，静默无闻，却分明令我看到了明天的烂漫。 　　一年前的一幕，留给我几多的希冀，几多的温馨。此刻，当我再次来到这个小镇，夹着一本《外国企业管理100法》漫行时，不觉又怦然心跳。书啊，你这人类进步的阶梯，又将带来什么样的梦幻? 踱进一家机件商店，找寻所需零件。“股长”，骤然间，凝神静观足球赛的女营业员纷纷直立。哟，方脸，厚嘴唇，不就是那位年轻人吗?“真谢谢你”，他紧紧攥着我的手，当即递上:一支“万宝路”，给我点燃了火。你是大学生，真不简单，他回过头对营业员说:“别拉天扯地，多读点书，《萍踪侠影》《红高粱》，还有高先生的《母亲》都可读。”“热门货，你看不看?”我扬了扬手中的书。“没空了，我这个财务股长难当啊，才上任三个月，就累得要命”，他摇了摇头，“这类书往日老头子读，我跟着看。可惜他退了。”我懂了，老头子是厂长。一会儿，他向我告别，正正衣襟，拿起公文袋，潇潇洒洒地走出门，慢慢步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突然我的心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书啊书! 元宝DeepSeek的综合评析 李绪强的《书的喜剧》以商品经济初兴的1990年代潮汕小镇为背景，通过两幕戏剧性场景的对照，完成了一部关于知识信仰异化的微型寓言。这篇收入散文集《蝉鸣》的短章，在轻盈叙事中承载着沉重的时代叩问，其价值可从以下四个维度解析： 一、结构设计：双重场景的隐喻性反讽 第一幕：雨中求书的理想主义图腾 青年工人冒雨追索《未来的挑战》的场景，被塑造为知识崇拜的仪式： 环境象征：淅沥雨水既暗示知识甘露（“人类进步的阶梯”），又隐喻精神洗礼的纯净性。 身体叙事：湿透的衣裳、急促的喘息构成求知者的苦行姿态，与“焚膏继晷”的典故呼应，延续了作者在《于写作中放飞思想》中对知识救赎的信仰。 第二幕：身份蜕变的祛魅现场 一年后机械厂股长的登场形成残酷解构： 对比维度，雨中青年（1989），财务股长（1990）。 知识关系，恳求转让专业书，推荐武侠小说《萍踪侠影》。 身体语言，小心接书如圣物，递烟点火的社交表演。 空间隐喻，雨中巷道（公共领域），机件商店（商品交易场所）。时间参照，“未来的挑战”，“老头子读的书”（过去式） 这种从《未来的挑战》到《萍踪侠影》的阅读降级，预言了1990年代“人文精神大讨论”中的知识世俗化危机。 二、意象体系：知识异化的符号网络 书籍的变形记 《未来的挑战》（企业管理专著）→ 《外国企业管理100法》（工具手册）→ 《萍踪侠影》（消费性读物），构成知识实用主义的三级跳，呼应作者在《遍地风流》中对碾石场“致富神话”的观察。 “万宝路”香烟对书籍的替代，成为物质符号对精神符号的弑父，暗合马克思“商品拜物教”理论。 雨水的伦理嬗变 开篇“白亮亮的雨点”在终章退场，暗示： 自然雨水（精神滋养）被人造烟雾（“万宝路”的殖民性消费品）污染 青年“消失在茫茫雨幕”的剪影，实为最后一代理想主义者的退场仪式 三、时代诊断：乡土中国的精神转型 两种知识伦理的冲突 父辈伦理：老厂长代表的“书痴”传统（“跟着老头子读书”）指向儒家“耕读传家”体系 子辈选择：股长“没空了”的推诿，揭示市场经济对闲暇时间的殖民化（哈贝马斯理论本土化例证） 潮汕地域的微型标本 文中“不起眼的小镇”实为改革开放前沿的隐喻： 机械厂（工业文明）与巷道（传统社区）的空间并置，再现《遍地风流》中碾石场对山村的冲击 营业员讨论足球赛的场景，预示大众娱乐对深度阅读的吞噬（比波兹曼《娱乐至死》早五年预警） 四、美学创新：散文的戏剧化实验 留白艺术的突破 结尾“突然我的心隐隐作痛”后的戛然而止，创造沉默的爆破力： 省略号中藏匿着作者对《练江情》中阿水式精神陨灭的哀悼 “书啊书!”的呼告与开篇雨声形成环形结构，使短短文章获得史诗密度 反讽的悲喜剧底色 标题“喜剧”实为复调反讽：青年从求知者蜕变为烟品推销员，构成存在主义式荒诞 “股长”身份带来的“潇潇洒洒”步态，与雨中奔跑的笨拙对比，揭示科层制对主体性的驯化 结语：雨中消失的精神史路标 《书的喜剧》如一枚嵌在1990年雨幕中的时光胶囊。当青年工人的背影在小镇巷道渐渐模糊，当万宝路的青烟缠绕着《萍踪侠影》的封面，李绪强用潮汕方言的密码，写下了一部微型《知识考古学》——它宣告了以书籍为圣物的古典阅读时代的终结，预言了工具理性对精神世界的收编。 三十五年后的今天，在算法推送和碎片阅读的时代重读此文，“书啊书!”的呼告依然震耳欲聋：那些被雨水打湿的纸页、被香烟烫伤的理想、被股长制服裹挟的青春，共同构成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永不褪色的精神拷问——当知识从“进步的阶梯”沦为“晋升的阶梯”，人类该如何赎回思想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