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路上

汤春文

<p class="ql-block">那一年,他到龙山镇念初中。由于他家离镇上远,就寄宿在姑妈家里。姑妈家就在龙山镇的街上,站在房子的后阳台上能清楚望见校园,路程也不远,步行只需十来分钟。</p> <p class="ql-block">开学第一天,他起得早,天未大亮,路上还没有行人,他就走向学校。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没走几步,他竟发现前面行走着一个背影,看样子也是个少年。他快步赶上,相距十多米时,看清楚了,红衣服,长辫子,背着帆布书包。“竟然是个女生,也这么早!”他心里嘀咕着,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前一后走进了校园。校园在一个小山丘上,山丘顶上是一片稀疏的大松树,特别适合晨读。时间还早,教室门应该还没有开,他径自走向松树林,捧起书本晨读。</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他依旧天未大亮就出门。见前方路上空无一人,心想今天终于没有人比他更早了,于是一边行走一边慢悠悠地东张西望。走着走着,不经意间回头一看,昨天那个红衣少女,就在他身后不远。他不敢分神了,专心走路。两人就这样相距十多米,一前一后走进学校。他依然径自去了后山的松树下读书。</p><p class="ql-block">第三天,下着雨,看雨势不大,心想就这点路程,走快些就行了,淋不湿的,于是没带伞,小跑着走。正行走间,忽见前面有个打着伞的,红衣服,长辫子,帆布书包,正是她。他只好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十多米处,一前一后进了校园,好在雨点一直很小,没被淋湿。但小雨未停,不能去松林里读书了,他只好往教室走。她依然在前,他依然跟在后,走到一间教室门口,她停住,掏出钥匙,打开门。他愕然,原来他们竟然是一个班的。“怪不得她每天都来这么早,原来是来开教室门咯。”他自言自语着似乎恍然大悟。走进教室,他悄悄打量她,红衣服,长辫子,圆脸,大眼睛。</p><p class="ql-block">后来的上学路上,几乎天天如此。有时她走在前,有时他走在前。偶尔也有相隔较远的时候,他们会调整步子,走在前头的放慢些,走在后面的加快些,等到相距十多米时,就保持着这个距离,一前一后走进校园,从不互相超越,也从不搭话。</p><p class="ql-block">他很快就知道了她的名字,语文老师经常点名表扬她,字写得好,干净,清晰,作文也写得好,经常作范文讲评。他还了解到她家住得比较远,离学校至少三四公里。要说早,她才是真正的早行人。她应该也晓得他的名字,因为他也并非无名之辈,语文老师偶尔也表扬过他,数学老师更是经常点着名训斥他。</p><p class="ql-block">半年后初一的下学期,他分到了新组建的另一个班。虽然不在一个班了,但他们俩构成的那道风景却并未改变,一直保持着。春夏秋冬,秋冬春夏,四季在更新,上学路上的风景却一成不变从未更新,宽阔的道路上,依然是两个少年的身影,一前一后地在晨曦中移动,从不赶超,也从不言语。</p> <p class="ql-block">到了初三,他们又同班了。虽然年轮已经又转了两三圈,他却还是保持着沉默寡言的本色,除了和男生说话多一些,和女生仍就基本没有话语。上学路上的风景依旧,他们仍保持着无声的默契。这时,她已是学校有名的才女,有一次全校文艺汇演的开场句就出自她的手笔:“春风吹来百花香,春雨滋润万物长,为了生活更美好,我们要齐声歌唱……”而今,那高吭激扬旋律,犹在耳边回响,那群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激情荡漾的场景,犹在眼前浮现。</p><p class="ql-block">一晃,初三就要毕业了,中考前的最后一堂课后,学校组织了毕业晚会。第二天,那道上学路上的风景,戛然而止,杳然无迹,从此消失了。</p> <p class="ql-block">中考后,他去了县里的高中,她就读于另一所学校,与他的同桌杨旭同在一个学校,他和杨旭常有书信往来,有一次,他俩信中相约,择暑假期间邀请包括她在内的几个老同学一聚。杨旭也爽快答应,说尽快组织。可不知为何,说好的聚会一直拖到现在也没能实现。他好多次想当面责问杨旭,只是四十年过去了,他一直未见上他一面,也不知道这小子躲到哪儿去了。</p><p class="ql-block">昨天,住在新区的表弟娶儿媳妇,他去赴宴。表弟是他姑妈的儿子,也是当年他在龙山镇上读书时的玩伴。几年前,龙山镇开发大建设,拆迁了很多房屋,表弟家的老房子也在拆迁之列。老房子征拆后,表弟在新区购了房,搬了过来。到达表弟家,果见是一个颇具规模的楼盘,小区临河而建,依山面水,风景优美,交通也很便宜,而且紧邻着名牌小学和初中,购房入住的人很多。听表弟介绍,由于小区品质不错,特别是拥有令人向往的学区房资源,加之离龙山镇较近,所以他们龙山一带来这里购房的人最多,特别是拆迁户。见离就餐的时间尚早,他信步走到河滨广场。广场很大,他漫无目的地闲游着,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呼喊着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他以为是同名,但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一个太熟悉不过的身影直入眼帘,圆脸,依旧穿着红衣裳,虽然没有了长辫子,虽然已过去了四十年时光,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就是她。他一激灵,向她疾步走去,想要和她打招呼,刚走出几步,又停住,他犹豫起来,要不要走近她呢?</p><p class="ql-block">他最终没有走过去。她好像也远远地朝他这边望了望,和同伴朝着另一边,走远。他不知道她是没能认出他呢,还是压根就没有朝他看。或许,也和他想的一样:那道远去的风景,就让它这样无声无息,定格下来,多美,何必去扰乱它呢?</p><p class="ql-block"> (2025年10月于遵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