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b><b style="color:rgb(25, 25, 25);">生死之间</b></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现在病人情况非常危险,需要开胸置换三根血管,手术费用大概30万,家属尽快商量。”主治医生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地对二妗和表妹说道。</p><p class="ql-block"> “妈,这手术……做不做?”表妹攥着二妗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发颤。</p><p class="ql-block"> “咱得救恁爸呀!”二妗放声大哭,哭声在ICU外的走廊里回荡。</p><p class="ql-block"> “好,我来凑钱。”表妹咬紧嘴唇,眼神坚定如铁。</p><p class="ql-block"> 凌晨两点,省城这家知名医院的ICU外,两个女人的身影被惨白的灯光拉得很长,像霜打过的芦苇,在寒风中相倚。二舅50多岁,也曾是家族里的“能人”——前几年开酒店时生意红火,可这两年时运不济:投资的项目赔得底朝天,前年又查出膜性肾病,药罐子就没离过手,这几年活得拧巴又疲惫。这个月刚凑钱做个小生意,又因资金问题和客户起了争执,急火攻心的瞬间,他直直倒在地上。就近医院的CT片刚出来,大夫就急得直摆手:“主动脉夹层有血泡,我们治不了,赶紧送省城,晚了就没救了!”</p><p class="ql-block"> 清晨六点,ICU外的长椅上,表妹攥着手机挨个打电话,声音早已沙哑。我七点接到她的电话时,她的哭声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哥,我爸他……”</p><p class="ql-block"> “别慌,我现在就去你大姑家。二舅一定会挺过去的!”挂了电话,我一边往老妈家赶,一边拨通老妈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她捂着胸口的喘息声,“你二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当姐的……”</p><p class="ql-block"> 二舅兄妹五个,老妈是长姐,还有大舅、二姨和三姨。我赶到老妈家时,她正站在门口来回踱步,手里攥着通讯录,嘴唇抖得厉害。没过多久,大舅先到了,听完情况后重重叹口气:“这兄弟命苦,以前为脸面较过劲,那些不愉快还提它干啥,救命要紧!”说到手术费,两人正商量着兄妹五个各出多少?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一次很好凝聚他们兄妹五个情感的时机。我插话道:“大舅,你们长辈出力,我也代表表弟表妹们尽份心。说不定过了这道坎,二舅能明白,一家人比啥都重要。”大舅猛地抓住我的手,眼眶发红,连连点头:“好,好,一家人就该这样!”</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半小时,二姨骑着电动车载着三姨匆匆赶来。三姨攥着个鼓鼓的布包,急得额头冒汗:“银行开门晚,我跑了两家才取到钱,没耽误事吧?”老一辈人不会用手机转账,只能揣着现金赶路。人齐后,我开车载着他们兄妹四个往省城赶,车里静得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每个人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p><p class="ql-block"> 赶到医院时,二妗和表妹正忙着照顾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亲友。看到我们过来,表妹迎上来哽咽道:“伯伯姑姑,你们送来的都是救命钱啊!”此时ICU里的二舅还在等手术,表妹又拿起手机继续打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格外坚定。或许是这份诚意感动了上天,中午时分,手术费终于凑齐。</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时间像被冻住了似的。每一秒,都像是在生死之间煎熬。那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内,是器械的冷光与生命的博弈;门外,是无数颗被攥紧、几乎要碎裂的心。</p><p class="ql-block"> 下午三点多,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却欣慰地说:“手术很及时,三根人造血管都换好了,但还没度过危险期,24小时后能苏醒就有希望。”这句话,让我们刚刚落下一半的心,又猛地被提回了嗓子眼。我们只是从一个“之间”,进入了另一个更精细、更折磨人的“之间”。</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ICU病房监护仪上的曲线逐渐平稳,那些代表生命体征的数字终于跳出了危险区间。大夫松了口气,嘱咐道:“危险期算是过了,但还得再观察几天,让他少激动。”表妹连忙点头,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二舅干裂的嘴唇。</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两天,二舅神智彻底清醒,能少量进食了。表妹喂他喝粥时轻声说:“爸,你在ICU等着手术时,俺大哥带着俺大伯、大姑、二姑、三姑他们都来了,送来了救命钱。”话音刚落,二舅手里的勺子“当啷”掉在托盘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被单上,表妹赶紧递上纸巾,他却摆着手,只是一个劲地哭。</p><p class="ql-block"> 此时大舅打过来视频电话,手机屏幕那头大舅说着安慰的话,自己却先红了眼眶;屏幕这头二舅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哽咽声,眼泪顺着脸颊滴在枕头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往事如电影片段在脑海中闪过——那些年的争执、不快,如今都成了过眼云烟,唯有眼前这股亲情像暖流淌过心头,既愧疚又滚烫。</p><p class="ql-block"> 表妹在照看他时,总会趁着喂饭的间隙跟他聊天。“爸,您以前总说我不孝顺,惹您生气,可这次我才知道,您就是嘴硬。”表妹笑着说,“大夫说了,您这病跟情绪关系大着呢,生气就是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不值得。以后咱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放下,好好过日子,行不行?”二舅看着闺女眼底的红血丝——这些天她为了照顾自己,几乎没睡过整觉,眼睛里布满了疲惫,却依旧闪烁着关切的光。二舅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表妹的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病后的第一个笑容。这笑容里,是新生的释然。</p><p class="ql-block"> 过去父女俩因观念不同产生的隔阂,在吊瓶滴答声中悄然融化。</p><p class="ql-block"> 表妹要上班,陪护的担子落在了二妗身上。二舅看着妻子鬓角的白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握住二妗的手,用还不太利索的声音说:“以前……是我不好,让你受累了。”二妗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却笑着摇头:“啥好不好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好起来就行。”</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二十天后,二舅出院了,我带着爸妈去看他时,压根没见到大病初愈的萎靡——那个健谈、嗓门洪亮的二舅又回来了。感觉变化的不仅是身体,更是某种内在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现在才懂,生死之间最珍贵的不是钱,不是面子,是亲情。”二舅喝了口茶继续说,“老话讲‘方死方生’,总觉得玄乎,现在明白了一点。”</p><p class="ql-block"> “哦?二舅还研究起庄子了?” 我笑着接话。</p><p class="ql-block"> “不是研究,是活出来的体会。” 二舅摆摆手,眼神清亮。“前半生我不懂,把好日子过成了‘死局’;这趟生死劫让我明白,‘方死方生’,是旧我的死去,也是新我的重生。”</p><p class="ql-block"> “可不是嘛。” 老妈点点头,“人这一辈子,谁不是在生死之间过日子?有的人闯过了,还是老样子;有的人闯过了,就换了颗心。你能看透这些,比啥都强。”</p><p class="ql-block"> “你是没见,当时得知你病危,你哥你姐你妹哭着凑钱的样子,那眼里全是满满的爱。”我忍不住插话。</p><p class="ql-block"> “是呀、是呀!昨天你大舅来了,我们聊了好长时间,很多事情我都放下了,过去总争个对错高低,现在想想,管好自己的脾气,珍惜眼前的人,才算活明白。”二舅感慨着。</p><p class="ql-block"> “二舅你有没有觉得,这次对你来说看似是个劫难,却是上天给你、给表妹、给二妗、给你的兄弟姐妹、也给我出的考题。”我看着他,“你答的是‘我要活着’,二妗答的是‘不能失去丈夫’,表妹答的是‘我一定要救爸’,舅舅姨姨们答的是‘不能失去亲人’。”</p><p class="ql-block"> 二舅举起茶杯,品了一口,眼里闪着光:“那我现在再加个答案——好好活着,对得起这份亲情!”当下的阳光正好,照在每个人脸上,暖融融的。</p><p class="ql-block"> 2025.11.1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