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征文】小小说 渡重门 （原创作品）

睡莲J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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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 2846090

‍图片： 睡莲JQ

  海浪携着咸涩的风，一波一波拍向沙滩，回声沿着酒店门廊缓缓漫上来，与椰树叶片的沙沙絮语轻轻相缠。红色屋脊在阳光下跃动着碎金般的光，深蓝地毯从走廊入口一直铺到尽头，将海水的清咸锁在空气里。

  沈棠拖着行李箱，在泛着金光的“1311”门牌前驻足。手机屏幕上，陈叙白的消息还亮着：“会议结束，你到后直接上来。”指尖叩门的瞬间，门内已传来轻响。

  半掩的窗帘漏进一束斜光，陈叙白站在光里，衬衫领口的扣子松着，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望见她的刹那，他眼底骤然亮起星子般的光：“你来了。”侧身让她进门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的西装工服，语气带了点玩笑似的拘谨：“穿得这样正式，倒让我不敢靠近。”

  “不过换了身衣裳。”沈棠笑着环住他的肩，鼻尖已嗅到他身上残留的烟味。他顺势收紧手臂搂住她的腰，温热的呼吸落在耳侧，低低唤了声：“棠。”

  敲门声突兀地打断了温存。沈棠去开门，是服务员端着果盘站在门外。

  房间重归安静时，他已习惯了她的职业装，像只卸下锋芒的大猫，用刮净胡须的下巴蹭着她的颈侧，笑意里藏着好奇：“今天又是什么香水？”

  夕阳西下时，日程提醒的震动拉回了沉浸的时光。陈叙白松开她，到镜前理了理头发，瞬间恢复了一丝不苟的模样。沈棠望向镜中，自己亦是利落干练。出门前的拥抱格外用力，他在她耳边柔声道：“再抱一分钟，出了这门，就不能靠近了。”

  房门轻合，深蓝地毯上，他们一前一后走向不同的电梯。走廊灯光清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宛若两条从未交汇的支流。这样门内温情、门外疏离的切换，早已成了彼此的默契。

  她生日那天，意外收到友谊商店寄来的贺卡。朱漆拱门的封面画，碎点拼贴出清透的蓝天、灿烂的金叶，林荫深处藏着吹笛的牧童。翻开内页，蓝墨水的字迹瘦削潦草，崔颢的《黄鹤楼》赫然在目。下方是他补写的典故: 李白见崔颢题诗，叹服“眼前有景道不得”。

  直到看见最后一句，她才恍然会意：

  “诗仙李白又如何？后人便不能超越么？这就是我对你最诚挚的祝福。”

  指尖抚过纸面，她轻轻将这扇“拱门”折起，收进抽屉深处。

  日子如溪水静默流淌，直到那个寻常午后。沈棠正准备会议发言稿，手机猝然震动，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她心头一紧。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赶到医院的，只记得大厅里满是焦虑的人群，口罩遮不住眼底的无助，广播声时断时续。

  刚领到探视登记表，手机再次亮起：

  “棠，这次可能逃不过去了。传染得厉害，你不要进来！”

  “快回去，不值得冒险。办公室书桌最下层的小柜子，里面有我给你的稿件。”

  她绕到病房后侧，隔着窗户张望。里面人影绰绰，白光晃眼，却始终辨不清那个熟悉的身影。

  恍惚间，海边酒店的那个傍晚重现眼前：光里的他眼神明亮，在夕阳下张开双臂。而此刻这扇紧闭的病房门，成了他们之间最后一道温柔而决绝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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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究没有进去。

  转身刹那，另一扇门却在心底悄然开启。办公室书桌最底层的柜子，密码是他的生日。他曾说：“我一生中所有重要的事，都发生在这个日期。”当时未懂的宿命感，此刻尽数漫上心头。

  柜门应声而开，一个旧文件夹静静躺在里面，纸边泛着时光的暖黄。第一页是他的字迹，清瘦而有力：

  “沈水清清迎月落，棠花默默守更深。

  永晨谈赋分茶暖，远韵行边入客吟。

  快雪时晴隔界憾，乐忧与共旧年心。

  叙终今世未觉够，白发回眸常念君。”

  首字连缀，正是：

  “沈棠永远快乐，叙白。”

  再往后翻，是她曾反复修改的小诗。

  最初：

  “五月天偏凉，绿波空荡漾。

  小荷尖尖角，蜻蜓何处藏？”

  后来：

  “春意才阑珊，风雨又萧寒。

  天色多变幻，人间几晴暖。”

  他当时在旁边写下：

  “当然是改后的好! 含义连贯，韵也对，末句余味深长。棠会写诗了，爱之。”

  记忆突然被点亮。

  某个海风急促的夜晚，走廊灯光摇晃，他按住她的手腕，神秘地说：

  “如果脑神经有颜色，现在一定是一片绿，闪闪发光。”

  此刻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翻阅着泛黄的诗稿，那些曾经模糊的画面，竟在脑海中拼出了完整的意象——她仿佛看见，两人的大脑在某个瞬间，同时闪过一片明亮闪耀的绿，带着生命的脉冲。

  诗稿间，一张硬物硌了她的指尖。抽出来是一张银行卡，背面的便签上，他的字迹依旧纤长：

  “棠，密码是你的生日。这不是馈赠，是为你赎回选择的权利。你冰雪聪明，不该一生只守着电脑、电话和书稿。让它，为你打开通往世界的又一扇门。”

  彼时困在生命迷雾里的她，正不知该踏向哪条路、穿过哪道门。而他竟早已替她悄然卸下那最后一道现实的枷锁。

  精神的火种与选择的自由在掌心灼灼发亮，她第一次如此坚定地想要离开原处。

  远渡重洋后，她选了生命科学。她渴望进入一种真正的“融合”：

  既能穿过化学反应的微光之门，又能安放诗歌里那片意象之海。双螺旋以 AT、CG 配对，律诗以平仄成章，规律与美感竟在同一处脉动。

  无数个深夜，台灯在纸页上圈出暖光，笔尖沙沙作响，如在无人小径上独行。窗外树影摇曳，隔绝尘世喧嚣，她在光影间沉入新生轨道。

  某个瞬间，笔尖骤然停住。一种透亮的感受从胸口升起，不是顿悟，而是尘埃落定的澄澈。

  她抬头望向窗外，月色轻柔，与呼吸共振。

  那些时光深处的门：酒店的、会议室的、医院的、书桌下的，在眼前旋转、重叠，最终合为一体。

  穿过重重门扉，她终于抵达无门之境。

  门依然在，却不再阻碍，只静静镌刻岁月沉淀的温柔。

  她提笔，在纸页下方写下：

风雨飘摇渡重门，

  行到尽头自无痕。

  晚风穿过窗棂，与纸页上的字迹轻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