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一扇永远关闭不了的心门,在记忆的长河里,我虽然一直在想把它关闭,但是,心不同意,在某一个瞬间,它从深处走来,跨出心门,促使我记录了这一段回忆中的往事。作者按)</p> <p class="ql-block"> 阿狗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那场史无前例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风云人物。当然,也是我们这条弄堂里的风云人物,那年阿狗十八岁。</p><p class="ql-block"> 阿狗的真名叫什幺我不记得,因为没有人叫过他的大名,自从我家搬到这条弄堂里来后,就听大人小孩一概叫他阿狗。</p><p class="ql-block"> 阿狗比我大五岁。</p><p class="ql-block"> 本来差五岁的年龄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按照正常读书的话,差五岁就差五个年级,怎么可能会有交集呢?</p><p class="ql-block"> 但偏偏就有了后来的事情,我得捋一捋才说得清楚。</p><p class="ql-block"> 阿狗在读书这件事情上,的确像一条默默无闻的“小狗”,他几乎没上过学。</p><p class="ql-block"> 读书虽然默默无闻,但是在他家的那个小小的破墙门里他却是非常出名的。</p><p class="ql-block"> 他出生在一个搬运工人的家庭。从小就跟着父亲拉板车扛大包,练就了他的力大无穷,强悍的个性。</p><p class="ql-block"> 阿狗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干活去了,因为家里穷。</p><p class="ql-block"> 没读过书不说明他没有江湖地位。</p><p class="ql-block"> 阿狗的脑子还是蛮灵光的,会审时度势,知道走江湖必须要有势力。</p><p class="ql-block"> 那是个比谁拳头硬不比谁书读得好的年代,读书无用论盛世,很多秀才都被强制下放劳动去了。</p><p class="ql-block"> 阿狗的搬运工人家庭的出身,给了他无比自信和骄傲的底气,那个唯成分论的年代,他根本不想读书。</p><p class="ql-block"> 用拳头就可以解决问题,他解决了很多问题。</p><p class="ql-block"> 打得过他的人不多,被他打服的人不少,被他打服的就成了他的小弟,打不过的他也不强打,能避就避,倒也没有大的干戈,让居委会盯上。</p><p class="ql-block"> 阿狗的实力在渐渐增强,这是一个比较缓慢的过程。</p><p class="ql-block"> 成长靠机遇。</p><p class="ql-block"> 是文化大革命给了阿狗施展身手和才智的大好机会。</p><p class="ql-block"> 那年阿狗十八岁。那年我刚刚小学毕业。</p><p class="ql-block"> 本来和阿狗这样的人的确是不会有交集,读书人家的孩子和不读书人家的孩子有交集的机会那真是少之又少,而我和阿狗之间的交集就是那所剩无几机会中的一点。</p><p class="ql-block"> 阿狗凭借他的江湖地位和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的狂热,让他的实力有了实质性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他先是带领他的小兄弟成立了他的造反派队,一次不落无比积极地参加了全部打砸抢的运动:</p><p class="ql-block"> 带头冲进了他从小做梦也做不到的那些豪绅、有钱有地位的地富反坏右的家中,进行了彻底的砸烂、扫除,用革命的拳头和铁扫把把封资修的一切扫进历史的垃圾堆。</p><p class="ql-block"> 那些古董那些藏书那些有价值的字画,倒也没有进入他的私囊,而是成了愚蠢的代价。</p><p class="ql-block"> 他把这些在他看来根本不上眼的东西统统烧毁砸烂了。</p><p class="ql-block"> 阿狗太有成就感了,这真是一个让他焕然一新的好年代。</p><p class="ql-block"> 阿狗的革命精神和他赤红的无产阶级的出身,给了他无比辉煌的前途。</p><p class="ql-block"> 经过上级革委会的批准阿狗成了我们这个区域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连居委会主任都归他管,阿狗火了。</p><p class="ql-block"> 他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p><p class="ql-block"> 这一片区域里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加上臭老九和走修正主义路线的走资派,他统统要管要监督。</p><p class="ql-block"> 每天的早请示晚汇报他都事必躬亲,而且还不时地登门“拜访”,让每一个有问题的人都知道他阿狗现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打架斗殴犯浑的阿狗了,他是革委会的副主任。</p><p class="ql-block"> 但人们背地里仍旧叫他阿狗,当然,当面是叫他陈主任。(我才知道他姓陈,但真名的确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阿狗书只读到小学三年级,不读书的逼咎时时处处显现着他作为副主任的无知和无奈,他需要一个军师级的人物,来帮他达到应付自如运筹帷幄的目的。</p><p class="ql-block"> 那么让谁来呢?他在脑中闪电般地过着手下小兄弟的各种信息,可惜没人达标,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那天一个叫做顾全的年轻人到革委会来汇报,阿狗的眼睛一亮,有了,就是他了。</p><p class="ql-block"> 这个叫顾全的初中毕业生,因为爷爷开过店做过生意,被划成了资本家,三代相传,他的父亲虽然只是个职员,但文化大革命是不于承认的,他家的成份就是资本家,所以顾全是个黑五类子弟。</p> <p class="ql-block"> 顾全是个聪明过头了的人,书读得不错脑子也是踏着尾巴头会动的那类,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非常能保护自己,前提是只要不把自己绕进去,损坏别人名誉的事他是不在乎的,这是个损人利己的主。</p><p class="ql-block"> 要说阿狗脑子灵光么,这一定位顾全,还真是一步好棋,这在以后的日子处处体现了这着棋的优势。</p><p class="ql-block"> 他对顾全说:“我需要一个写作班子,专门写大字报揭发检举材料,你可以来参加。</p><p class="ql-block"> 你家的问题是你上辈的事情,和你无干,我会和主任说的,以后你就不用来汇报了,你来参加写作班,当组长”。</p><p class="ql-block"> 顾全的霉运到头鸿运当头了,他做梦吗?做梦也做不到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他第一反应就是阿狗仗义,无论拳头的力量权力的力量他顾全都是望尘莫及,想巴结都不及,这么好的机会他真是三生有幸绝不放弃。</p><p class="ql-block"> 他义无反顾地说:“肝脑涂地在所不惜”</p><p class="ql-block"> 顾全当了写作班的组长之后,马上运用他的头脑网罗写作班成员,阿狗授权,可以把那些出身不好但文笔好的高中生拉进来,家庭的问题都可以忽略,我阿狗罩着。</p><p class="ql-block"> 有了阿狗的撑腰,顾全运用他的口才把两位因为家庭成份不好高考落榜的高中生拉进了大字报写作组。</p><p class="ql-block"> 从此以后,我们这条弄堂的两面墙上就层出不穷地贴上了各种各样以曝光那些顽固不化五类分子家庭隐私的大字报。</p><p class="ql-block"> 五花八门捕风捉影造谣污蔑的内容在很多年后大字报歇菜了都会有人在骂街中引用,可见文革的流毒有多深远。</p><p class="ql-block"> 这直接关系到了阿狗的工作业绩。</p><p class="ql-block"> 这是阿狗的政绩,因为工作做得出色,他被上级革委会树成了基层干部的榜样,经常参加巡回演讲,到各个区域的革委会做工作经验交流报告。</p><p class="ql-block"> 阿狗真可谓一夜爆红,成了名人。</p><p class="ql-block"> 看到这里,大家一定会说你和他的交集在哪里啊?是啊,请不要急。</p><p class="ql-block"> 我上面说过,他那年十八岁,而我刚刚小学毕业。</p><p class="ql-block"> 小学毕业是要升中学的对吧,那时升中学是要经过当地革命委员会报批的。</p><p class="ql-block"> 我和阿狗的交集就是因了这个报批的结点,两条本来永远不会交叉的平行线却因为这个结点碰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在家门前的那条叫姚江的江边河埠头上洗手,忘记是因为什幺原因了,就是想洗手,下了埠头的阶沿,大概也因了这里经常是孩子们来玩水的地方,我就喜欢经常来这个河埠头洗手洗脚。</p><p class="ql-block"> 我刚蹲下,就听有人呼我,我抬头,一看是阿狗:不高的身材五短三粗,一身蓝咔叽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严严的,比起以往邋遢的穿戴阿狗现在真是天翻地覆地变化。</p><p class="ql-block"> 我对他笑笑,因为从来没有交集的人居然叫我,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有礼貌地对他笑笑,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革委会的负责人,只知道他是造反派队长。</p><p class="ql-block"> 阿狗显得很和蔼,他站在河埠头的最上一格阶沿,我在最下面的阶沿,他居高临下我抬头仰望,做了如下一段交集点的对话:</p><p class="ql-block"> “我今天去你们学校了解情况了”阿狗说。</p><p class="ql-block"> “哦”我实在不知道这话的意思,一个小学刚毕业的小书呆子,面对江湖大哥,真不知道说什么好。</p><p class="ql-block"> “你们老师说你的成绩非常好,很会读书”阿狗接着说。</p><p class="ql-block"> 我由衷一笑,这还用说,那是有目共睹的优秀。</p><p class="ql-block"> 我这回脑路有点接轨了“那是不是可以接到上中学的通知书了?”</p><p class="ql-block"> 能上中学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我家当时的情况实在不知道算是哪一类的,也没有一个明文规定,父亲莫名其妙地被流放到了这个陌生的小镇,根据大字报的内容说他是混进革命队伍的漏网右派!</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知道那是这些大字报写作组的胡编乱造,但那个年头,什幺组织都被砸烂了瘫痪了,没有地方可以求证。</p><p class="ql-block"> 父亲坚决不予承认,天天伏案写申诉报告,但我的上学问题却已经刻不容缓地提到了日程表上来,这是全家最担心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阿狗不置可否地笑笑“等通知吧,过几天就会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理解就是可以上学了,通知会来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的兴奋是我记忆中绝无仅有的一次最开放的高兴,那些因了父亲的被审查而一直压抑的情绪全释放了,我飞一般跑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他们,母亲问:“阿狗是这幺说的么?”</p><p class="ql-block"> 父亲听了说:“那就是说我去找他们主任谈过后有效果了。”</p><p class="ql-block"> 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p><p class="ql-block"> 读书人家的孩子自是以读书为重,世代书香,怎么能断了学业?无论什幺运动来都不能断了教育的,这是那天父亲最天真的以为。</p><p class="ql-block">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我的同学们都接到了通知,而我却没有。</p><p class="ql-block"> 一个星期后,我开始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那些成绩最差的同学也接到了通知,而我没有,我都快疯了,哭闹着要去找阿狗,父亲说:“我去。”</p><p class="ql-block"> 等来的消息是我和那些地富反坏右的子女同等待遇:不能进中学接受教育,这是上级的政策。</p><p class="ql-block"> 我没说话,趁父母不注意出门去找阿狗。</p><p class="ql-block"> 阿狗在他的那张办公桌边和顾全在说话,对于顾全这种走狗型的人,我非常讨厌,给我父亲贴大字报的那些内容都是这个人为主的写作组编造出来的,我对国权翻了一个白眼算是鄙视,就对着阿狗问:“你不是说要我回家等通知吗?通知呢?”</p><p class="ql-block"> “没有通知就是不能上学,这是上级的决定”。</p><p class="ql-block"> “我家不属于任何一个五类分子的条件,你凭什么不让我上学?”</p><p class="ql-block"> “审查阶段更要防备,谁知道你家会是个什么结果呢!”</p><p class="ql-block"> 那个十三岁时被阿狗噎得说不出话的场景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p> <p class="ql-block"> 阿狗斜着眼看我说:“出身是硬杠杠,谁也不能跨过去”。</p><p class="ql-block"> 我憋着眼泪回到家里,嚎啕大哭,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因了被面对面侮辱了的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 再哭也没用,看着同学们上学去的身影我无地自容地把自己关在家里,曾几何时也有被读书无用论侵染过,但父亲的话一直响在耳边:任何运动都不能妨碍了教育,你一定会有书读的,不要放弃。</p><p class="ql-block"> 我万般委屈地把上过的小学课本(那时已经没有我等上学时的正规课本了)拿了出来,以及复习父亲抽空零零星星教我的中学知识,无奈地等待着可以上学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两年后,我们这批被地方擅自做主刷下来的问题家庭的子女,在上级的指示到来后,被允许上了中学。</p><p class="ql-block"> 两年时间的被浪费,我竟然和弟弟做了同学,坐在全然陌生的小字辈中,不由悲从中来。</p><p class="ql-block"> 我和阿狗的梁子自此结下,虽为邻居,老死不相往来。</p><p class="ql-block"> 听老妈提起过一次:“你父亲平反后,阿狗来道歉过了”。</p><p class="ql-block"> 我回答:“这种人的道歉您也接受?”</p><p class="ql-block"> 老妈说:“那时他也年轻,不懂事,现在很客气了,他媳妇对我也很客气”。</p><p class="ql-block"> “他当时只要抬抬手把我们都放进学校去,完全可以做到。”</p><p class="ql-block"> “最起码他没有把你爸爸拖出去像斗隔壁施先生那样斗吧?最后施先生死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他不敢,审查中没被定性,他斗谁?挂什么牌子?他就是个刽子手。这种人我连看都不要看到他”。</p><p class="ql-block"> 这是从那条弄堂搬走前我和老妈的一次对话。</p><p class="ql-block"> 从那条老弄堂搬走后,阿狗就再也没有在我们的话题里出现过。</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贾虹 笔名 莲动渔舟</p><p class="ql-block">旅居澳大利亚华文作家</p><p class="ql-block">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p><p class="ql-block">中国宁波市作家协会会员</p><p class="ql-block">美篇认证作家</p><p class="ql-block">喜马拉雅认证主播</p><p class="ql-block">独立撰稿人(音影诗画文独立采编作家)</p><p class="ql-block">擅长散文 随笔 偶尔写诗 也写小说 </p><p class="ql-block">业余爱好 琴棋书画 采风踏旅 爱小动物 </p><p class="ql-block">用声音分享文字 用手机记录心情</p><p class="ql-block">作品散见于国内外各报刊杂志网络平台 </p><p class="ql-block">有文集《泪为谁落》《藏在這里只为遇见你》《往事不随风》</p><p class="ql-block">公众号 白驹雅集</p><p class="ql-block">视频号 Rainbow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