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笺》文/黄鑫

大河洋美术馆

《墨笺》

文/黄鑫

冬阳斜斜地漫过窗棂，像一匹被时光洗得柔软的绸缎，悄无声息地铺在案头那方素笺上。指尖轻触纸面，尚带着宣纸特有的微凉，却在暖阳的浸润下，渐渐漫开一丝温润。研墨的瓷砚已陪我走过十数载，砚池里的墨块在清水的滋养下，缓缓化开，浓黑中晕染出浅淡的灰，如远山含黛，似薄雾笼江。墨韵淡开的瞬间，竟像是被这冬日暖阳悄悄渗透到怀中，那些沉淀在岁月深处的冬天的颜色，便顺着墨香，一点点浮了上来。

记忆里的冬天，总带着一种清冽而厚重的质感。幼时乡下的冬天，云端深处的河洋古镇，天总是亮得很晚，清晨推开木门，寒气便裹挟着霜花的气息扑面而来。屋檐下悬挂的冰棱，如水晶雕琢的钟乳，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那是冬天最纯粹的白，不含一丝杂质。厝角的老苏木树，枝桠遒劲如铁，却在最冷的时节缀满了小树果，嫩绿夹白的花苞裹着细霜，像是被冬阳吻过的黑豆，在料峭寒风中静静绽放，那抹浅粉，是冬日里最动人的暖色。田埂上的枯草覆着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远处的稻田的稻草根被白雪霜覆盖，只露出些许收割后枯黄的根尖部，在风中轻轻摇曳，那枯黄中露有绿尖相间的颜色与绿草兼抱，藏着生命对春天的期许。这些颜色，像被时光妥帖收藏的珍宝，在墨韵漫开的刹那，一一浮现在素笺之上，与眼前的暖阳交织，生出一种跨越时空的温柔。

墨香渐渐浓郁起来，顺着暖阳的轨迹，在书房里弥漫。书房不大，却藏着我的半生欢喜。书架上的书籍习惯了顺手排列也没什么分类就序，让它自由的与我交融，书脊被时光摩挲得发亮，有的页角已经泛黄，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纸墨清香。案头的笔筒里插着几支大小不一的长锋兼毫、中锋毛笔，有狼毫的刚劲，有羊毫的柔软，笔尖还沾着些许未干的墨痕。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却在冬阳的勾勒下，形成一幅简洁而有意境的水墨画。远处的柿子树挂着几个深黄的果实，偶有微风拂过，枝桠轻摇，影子便在素笺上晃动，与墨韵交织，像是大自然在纸上轻轻落笔，让我顺口叫起“春华秋实”。

我执起一支羊毫，蘸了些许淡墨，笔尖轻触素笺，墨痕便顺着纤维缓缓漫开。那墨色浓淡相宜，如冬日清晨的薄雾，似老巷深处的炊烟。笔锋流转间，那些过去冬天的故事，便随着墨韵一一铺陈。记得幼时，每到下雪天，父亲总会带着我在藻林境的祖厅天井堆雪人。他用锄头勾起白雪，堆成雪人的身子，我则踮着脚尖，把滚好的雪球放在上面做脑袋。父亲会用黑纽扣做雪人的眼睛，用胡萝卜做鼻子，再用红围巾围在它的脖子上。雪人伫立在解元堂天井中，迎着冬阳，仿佛在微笑。原来这就我喜欢的雕塑作品在父亲和我合作的中诞生。那时的阳光格外温暖，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也照在父亲的脸上，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如今想来，那雪人的白，围巾的红，父亲鬓角的银，都是时光最珍贵的馈赠，被墨韵细细描摹，藏在素笺深处。

墨香愈发醇厚，如陈年的老酒，让人沉醉。书房里静得出奇，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相映成趣。那鸟鸣清脆悦耳，如诗如乐，顺着暖风沁入书房，与墨香交织在一起，生出一种别样的雅致。那小鸟偶尔在玻璃窗外叩门，吱吱嘎嘎！我想起古人临帖时的场景，或许也是这样一个冬日，暖阳漫案，墨香四溢，他们伏案疾书，将心中的情志、眼中的景致，都倾注于笔端，让墨韵在素笺上流淌，成为流传千古的经典。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笔势飘逸，如行云流水，墨韵中藏着曲水流觞的雅趣；颜真卿的《祭侄文稿》，笔力遒劲，墨色沉厚，字里行间满是家国情怀。那些墨笺，不仅是书法艺术的瑰宝，更是时光的见证，承载着古人的悲欢离合，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变迁。

笔尖继续在素笺上游走，墨韵漫开，将人世间的万物都纳入其中。冬日的山林，虽褪去了春夏的葱郁，秋冬的斑斓，却自有一番萧瑟之美。枯枝如铁，怪石嶙峋，寒泉叮咚，在墨色中勾勒出苍劲的轮廓。山脚下的村庄，炊烟袅袅，白墙黛瓦在冬阳的照耀下，泛着温暖的光。村中的老人们围坐在墙角，晒着太阳，聊着家常，脸上满是安详的笑容。孩子们则在雪地里奔跑嬉戏，笑声清脆，如银铃般响彻云霄。这些景致，这些人物，都被墨韵细细描摹，在素笺上栩栩如生。墨香随墨韵荡漾，飘飘洒洒，将人间的烟火气与自然的清灵之气融为一体，生出一种 “万物皆可入画，浮生皆是诗意” 的感慨。

我想起那年冬天，与友人相约赏梅。那片梅园在京华城郊的山谷中，沿着蜿蜒的石板路前行，远远便闻到一股清雅的梅香。走进园中，千树万树的梅花竞相绽放，粉白的、浅红的、嫩黄的，如云似霞，美不胜收。暖阳透过花枝，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梅花上，更添了几分娇艳。友人与我坐在梅树下的石桌旁，煮一壶南方邮来的老茶，品一杯清茗，聊着各自的生活，说着过去的故事。茶香与梅香交织，墨香与暖阳相融，那一刻，世间的喧嚣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内心的宁静与悠然。如今，那些温馨的画面，都被墨韵藏在素笺之中，每当翻开，便如身临其境。

墨色渐渐浓了些，笔锋也愈发有力。我想起自己初学书法时的模样，那时的我，握着毛笔的手总是颤抖，墨汁常常滴落在素笺上，晕开一个个难看的墨点。父亲却总是耐心地教导我，“写字如做人，要心平气和，方能笔稳墨匀。” 于是，我便在无数个冬日的午后，坐在老家的阁楼里，一遍遍临摹古人的字帖。阳光漫过案头，墨香萦绕鼻尖，渐渐地，我的笔触越来越稳，墨韵也越来越匀。那些滴落的墨点，仿佛也成了时光的印记，见证着我的成长与蜕变。如今，再次提笔，心中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从容。墨韵在素笺上漫开，不仅是文字的流淌，更是心境的沉淀。

窗外的暖阳渐渐西斜，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棂，在素笺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墨香依旧在书房里弥漫，与空气中的尘埃共舞，飘飘洒洒。我放下毛笔，看着案头那方写满墨韵的素笺，心中满是感慨。这墨笺，是时光的载体，记录着过去的故事，承载着美好的回忆；这墨韵，是心境的写照，映照着内心的宁静，彰显着生命的从容；这墨香，是岁月的芬芳，弥漫着文人的雅趣，散发着生活的诗意。

人世间的万物，在墨韵中谈笑风生。春的繁花，夏的蝉鸣，秋的明月，冬的白雪，都被墨香细细描摹，藏在素笺深处。那些悲欢离合，那些阴晴圆缺，那些成败得失，在墨韵的浸润下，都变得云淡风轻。正如这冬日的暖阳，温柔而坚定，驱散了寒冷，带来了温暖；正如这清雅的墨香，醇厚而绵长，抚慰了心灵，滋养了生命。

我轻轻卷起素笺，墨香依旧萦绕鼻尖。将它放在书架的一角，与那些泛黄的书籍为伴。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再次翻开这方墨笺，墨韵依旧会淡开，冬日的暖阳依旧会渗透到怀中，那些过去冬天的颜色，那些人世间的万物，依旧会在墨香中谈笑风生，如诗如乐的暖风依旧会沁入宁静的书房，让我在岁月的长河中，重拾那份宁静与悠然。

墨笺无声，却藏着千言万语；墨韵无形，却映着万象风情；墨香无味，却飘着岁月芬芳。在这冬日的暖阳里，在这宁静的书房中，与墨笺相伴，与墨韵相拥，与墨香相守，便是人生最美的诗意。

黄鑫2024.12.5于福州东海岸诗港

☆注：图片来自于网络：书洁、国画篆刻作品/黄鑫

本文作者黄鑫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