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马振骋老师

晶晶儿

昨晚（11月18日），惊悉我们的马老师——法语文学翻译家马振骋先生于2025年11月17日中午逝世，恍惚间简直难以置信，眼前浮现的，是30多天前刚见过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的马老师，思绪敏捷，谈笑风生，只是走路有点困难而已…… 如果能有荣获“首届傅雷翻译出版奖”的翻译家这样一位良师益友，你是否会感到荣幸？我们会。作为思南读书会读者的我们，十年前有幸与马老师相识结缘于“思南读书会”。马老师既是思南读书会的嘉宾，更是读书会的读者，耄耋之年的他每周六下午会乘坐公交车来到读书会。相识后，学识渊博、睿智风趣，儒雅谦和的马老师，像一块磁铁把我们紧紧吸附在一起。他言传身教为吾辈良师，他真诚随和成我等益友。 十载光阴，为我们酿造了与马老师相处的许多许多美好。这些美好，有些我记录下来，有些则留驻在脑海。在马老师离我们远去的此刻，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我想用自己的方式，以这些美好回忆，深切缅怀我们的马老师。 ～～～～～～ 2018年4月9日，我们上海中学的"老上中人阅读人生沙龙"，诚邀法语文学翻译家马振骋先生，为我们介绍16世纪法国最重要的人文主义散文作家、思想家蒙田。曾为上中学子的马先生，不顾年事已高，不计报酬，为做好法国文学的摆渡人，欣然应允。 马老师站着讲解蒙田及其作品。 马老师特意制作了APP，详尽介绍蒙田生平及其作品。。 沙龙活动结束，马老师向文学沙龙赠送了自己的译作（沙龙负责人黄致中代表沙龙接受）。 马老师与校友暨读者们合影留念。 2019年11月，我参观了上海图书馆举办的“妙笔生辉—-上海图书馆藏名家手稿展”（被誉为一个亿也不能错过的手稿大展）。展出的200余件名家手稿，恰如珍宝熠熠生辉。（参观后我制作了“美篇”） 下面，限于篇幅，我仅展示马老师的部分手稿。马老师《蒙田随笔全集》翻译手稿。方格稿纸、彩色笔、铅笔、小剪刀等，是马老师的“武器”。稿纸上圈圈点点、涂涂改改，则是马老师的学识、才智之体现。望着眼前的手稿，想起我们在马老师家看到的厚厚一叠《马背上的蒙田》译稿，那几本已被翻查得散架破损又被精心修复的法语字典，写字台上成堆的有关参考文献，书橱里静静排列着的数十本马老师的译著等，不禁感叹“书中文，字字皆辛苦”。 马老师翻译的《蒙田随笔全集》之一。《蒙田随笔全集》于2009年获首届傅雷翻译出版奖。整整2000多页的手稿凝聚了马老师约7年的心血。 行笔至此，不禁想起一件事。有一次马老师聊到蒙田，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马老师：倘若您的人生可以从头开始，你愿意以此生交换吗？马老师哈哈笑了，说“不愿意，因为下一次的人生我不一定能遇到蒙田。” 可以想像，蒙田在马老师心中的位置。 马老师《庆祝无意义》译文手稿。 马老师翻译的米兰•昆德拉小说《庆祝无意义》，于2015年获中国书业年度评选首届翻译奖。关于这本书的译名，说来有一段有趣的故事。马老师把书名译作《庆祝无意义》，出版方起初有不同意见，但马老师基于对原作的反复理解而坚持自己的看法，最终获得认可。更可喜的是还得了奖。马老师坦言，他认为自己的翻译作品中，最满意的题日就是“庆祝无意义”。说实话，初看到这个书名，我也是不甚其解。直至认真阅读后才有所领悟。书中拉蒙对朋友达德洛说的那段话：“无意义，我的朋友，这是生存的本质。它到处、永远跟我们形影不离……不但要把它认出来，还应该爱它——这个无意义，应该学习去爱它。”说得妙极了！ 此篇拙作（“美篇”）的截屏。 马老师的家，书香飘逸，法式浪漫弥漫，成了我们这些“思南读者”常去小聚之处，我们亲切地戏称之为“马厩书斋”。在这里，马老师和我们一起谈文学、聊人生，叙家常，天南海北地不亦乐乎！有时会热议蒙田的某句话，比如“人心没有一个底，只有无数现象”；尤其是蒙田那句名言“我知道什么？”，他不断对自己发问，不懈探索、思考、判断。这里永远不缺红茶、咖啡、小吃，有时还品尝美味佳肴，那是温婉优雅的马师母——宋老师的热情款待。与马老师因书结缘十年，他的博学、睿智，令我们有胜读十年书之感。 图为一块丝巾裱成一幅画。 当然，我们也会讲讲《小王子》，（以下4张图片，都是在马老师家中所见） 自然也会聊聊《小王子》的作者圣埃克苏佩里。圣埃克苏佩里兄弟姐妹5个，他位于图中右二。 圣埃克苏佩里在写作。 去马厩书斋，除了咖啡、美食，书友们最开心的是马老师的赠书、题字。 这样赠书、题字的照片太多了，但我这里不多。照片都在我们“思南读者一家人”的家长——书友许树建那里，他这个“家长”头衔，是风趣的马老师所赐予。许树建也的确像个好家长，尽责地呵护着这个特殊家庭。 这张马老师与书友史美隽互碰手臂的照片，既是那段疫情时期的特殊问候方式，也一见马老师的风趣、亲和。 在我们心目中，闲定安祥，儒雅慈和的马老师毫无大翻译家的高傲，他就是我们身边的良师益友，关心我们的阅读，鼓励我们多写。看到我们一点进步，总是不侈鼓励。我们把拙文请他指教，他会真诚教诲：要记得用最少的词句写最多的内容；词句重复是极大的弊病；字在句子里才有其意义；一句话结合上下文才能明确其思想.……让我们受益匪浅。 即便是与马老师聊天，也会受益良多。记得我有一次写有关马老师的文章，里面提到马老师已经办理遗体捐给瑞金医院一事。我觉得我做不到捐献遗体如此壮举，所以很感慨地写了此事。马老师看后，吩咐我不要写此事，说未成之事不要提。马老师的低调行事，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课。 马老师不仅是我们的良师，也是我们的益友，又如家人般亲切。一次，我们征得同意，看到马老师、宋老师年轻时的照片。一对璧人，众人赞叹。马老师英气俊朗，宋老师温婉美丽。有人惊叹马老师年轻时的英俊，和现在不太像了。马老师幽默地说，这位大概是宋老师的“前男友”吧？一句玩笑话，把宋老师和我们笑得捂肚、弯腰，就差腰子痛。 2020年11月14日，书友王祖梅和我去探望马老师、宋老师。马老师因为摔过一跤，宋老师不太放心马老师下楼。那天，宋老师松口同意让我们陪着马老师下楼走走。王祖梅私信我说：“那天我俩陪马老师下楼，他好久没有下来。天气暖和，宋老师同意我们陪他下楼走走，马老师很开心！” 2021年新年钟声敲响了。翌日，我们一群书友在“马厩书斋”欢聚一堂，告别不寻常的2020年，喜迎别开生面的2021年。室外寒风凛冽，马厩书斋欢声笑语，春意盎然。 我们亦师亦友的吴道富老师，为马老师按摩。此情此景，恰似一幅“兄弟情谊”图。 一场宴席又将开始，美酒佳肴庆新年。 三条汉子，喜气洋洋。 最美人间四月天，我们亲爱的、优雅的、美丽的宋老师生日到啦！2021年4月10日，我们一行八人，相聚马老师家，欢庆宋老师九十大寿。鲜花、蛋糕、欢声笑语，一起涌进了马老师家。 马老师家窗外的美丽春光。 这是“马厩书斋”主人辛勤耕耘的工作台。马老师在这数平米的书写空间，读着、翻译着书里十万八千里的绚丽世界，拥有一颗比十万八千里还辽阔的心。 眉开眼笑的老寿星宋老师，和她一生相伴的马老师。 菜肴丰盛，色香味俱全。我们在马老师家不知多少次幸运地品尝过宋老师的精湛厨艺，享受味蕾的圆舞曲。 老寿星忙碌、周全地款待我们。 马老师由衷地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90高龄的宋老师笑盈盈地分切生日蛋糕。我们都有福了。 来一张集体照，是每次到马老师家的必须节目。 2022年国庆节，我们又欢聚在马老师家。 国庆节在马老师家的视频。 国庆节在马老师家的视频。 2023年3月11日，马老师90虚岁生日在即（马老师生日3月16日），书友王祖梅和我相约去探望马老师和马师母。马老师和宋老师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马老师说，这样简单、平静地过生日，蛮好。 2024年3月16日，是马老师90周岁生日，王祖梅和我又相约去探望马老师和马师母。宋老师亲自下厨安排了生日面，虾仁、大排、竹笋，美味可口。 【今年马老师生日，原先王祖梅和我计划着去探望马老师、宋老师，结果阴错阳差地耽搁了。最过意不去的是，宋老师将那天的午餐都准备好了。这次让我们留下深深的遗憾和内疚……10月11日，我们俩去探望马老师、宋老师。马老师走路有些不便，但坐着和我们聊天，思路敏捷，谈笑风生。这次我们大多聊的是教育话题等。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与马老师的最后一面，和马老师的最后一次聊天…… 】 今年6月28日，几位思南读书会书友在马老师家小聚。这是马老师和我们的最后一张合影。 我书橱里的这一排书，都是马老师的作品，其中极大多数承蒙马老师赠送，而每本都有马老师的签名。这些书我仅仅读过很少一部分，总觉得马老师的书要慢慢地读。如今，真后悔没能够让马老师多看到我的读后感，以能得到他的教诲。我想，对马老师最好的缅怀，就是认真阅读他的作品，从他留下的亲手打磨、带着生命温度的文字里，汲取生活的养分。 书橱里有一本我最珍爱的书——《小王子》，不仅因为这本书本身，更是因为这本书乃是马老师的“自留书”。有一天，聊起《小王子》，我无意间说到我家有的《小王子》不是马老师翻译的，于是他慷慨地将这本书赠予我，我一时情何以堪，但禁不住喜欢，还是收下了。图为此书封面。 此书封底。 马老师的签名。“送给……了”，就像一个小学生送同学礼物的口吻，有趣的马老师。 马老师为书友签名的趣事不少，在此略举一二。有一天，我捧回马老师的一本赠书，发现之前买过，于是想送一本给绍兴的谢丽君书友，并请马老师签名。马老师不认识这位书友，可能我没讲清楚书友的名字，马老师签名时漏写了书友姓名的一个字。他随即改了一下，说，以后我再给她书，好好签名吧。果然，后来谢丽君和我们去马老师家，得到两本马老师签名的赠书。 马老师赠予我的《蒙田全集》。多年翻译蒙田的作品，使马老师与蒙田心灵通融。2017年9月9日，思南读书会No.199期《蒙田全集》新书分享会上，84岁高龄的马先生站着讲解蒙田和法国文化。研究蒙田的日本学者宫川慎也先生特意赶来，称见到马老师之后，“觉得他知识很渊博，也非常绅士，如果蒙田还在世的话，他可能就是马老师这个样子。” 非常惊叹宫川先生对马老师的评价与我们的感受竟然如此一致。 马老师这次签名，加盖了印章。 《蒙田全集》第二卷扉页上，马老师用蒙田的话题字。 《蒙田全集》第三卷上的签名。马老师问过我看得懂这个签名吗？我坦言看不懂，好像只看懂一个“马”字…… 《蒙田全集》第四卷扉页上，马老师用蒙田的话题字。 “诺阿诺阿”是塔希提岛当地语“香啊香啊”的意思，马老师的签名又风趣了。 马老师在圣埃克苏佩里《要塞》译本（2023年版）的扉页，写下“人人需要啟蒙，天天不忘醒来。”与读者共勉。幽默的马老师：您在2025年11月17日的早上，却忘了醒来哦！你没有痛苦地离开了人世，一定是开开心心地想着去天堂与您喜欢的蒙田、圣埃克苏佩里以及可爱的小王子欢聚吧。您真是个有福之人！ 马老师，您一路走好！您的睿智豁达、幽默风趣；您的音容笑貌，留驻我们心间。 2025年11月19日 　　 ～～～～～～ 11月22日，我们思南读者一行11人（原有15位，其中4位书友因故不能前行），在“家长”许树建带领下，赴马老师家与他道别。我们亦师亦友的吴道富老师，悉心拟定了从简却庄重的告别仪式，这也是马老师所希望的。 来到马老师家，见到宋老师的瞬间，鼻腔倏然一酸，我禁不住抱住了她。书友们一一和宋老师握手问候，看到她精神状态尚可，深感欣慰。 鲜花簇拥着的马老师，神闲气定地望着我们，好亲切。 我们在马老师遗像前肃立，三鞠躬，为马老师送行，祈愿他一路走好！ 宋老师像往日那样，招呼大家入座，居然记得杜老师、吴老师等习惯坐的老位子。过去的一幕幕，油然重现，只是少了马老师…… 席间，宋老师、马老师的儿子小马，告知了我们所关心的马老师的一些情况。大家也都关心宋老师的日后生活，杜湘涛老师、吴道富老师再三说，宋老师有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们大家。宋老师的淡然，豁达，让我们对她的担忧、关切得以释然。小马先生的爽朗达观，风趣幽默（该是遗传的吧），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些日子。 大家聊着马老师的一件件往事，一个个故事，常常因马老师的睿智、幽默而笑出声。这场告别会，与其说有悲伤，不如说是不舍，我们不舍得马老师离开我们。 我曾在《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一书读后感中写过这段话：天际有两颗星星——圣埃克苏佩里小行星与B-612星球——永远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微笑地望着世人。如今，马老师与他们汇合了。他也会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微笑地望着我们吧？ 2025年11月23日 * 拙作中的照片和视频，基本都由许树建所拍摄。特别感谢！🙏🌹😊